兴儿看了看她那亮晶晶的耳坠:“好姑娘,府里管吃,用不着做饭,不喝茶,不浇花,不喂鸟儿也使得,你横竖坐在这里,也没人说你。”
“手好冷!”晴雯只把手捂进了被子里。
“我来给你暖暖,哪里就冷死你了呢,大冬天还没到呢。”兴儿握了一阵,晴雯笑着俏皮地哈了几口气。
“你拿那气吹它,气遇冷结成了水,水一凉还不是要吸收你的热量,笨!我去烧了炉子。”兴儿燃了碳火来。
晴雯巴不得烤手,急忙自己全部占了熏笼的份,没给兴儿留一点:“该!该!我是笨,性子又急,人又懒,不会是要赶我出去罢。”
“你能去哪里,回你姑舅表哥家,只是让他们作践你。你不想想,自从你来了我这儿,也没见他们过来探望一下,可知是狗眼看人低,来,吃一个,待会烤黄酒,烤肉,对了,我还带了骨牌和骰子来,围棋象棋谁知道你会不会玩。”兴儿把一个栗子放进晴雯嘴里,晴雯手脚不动,自己吃了,兴儿又去预备了另一个烤箱。
不一会儿烤起了鹿肉,晴雯笑道:“你哪儿偷来的鹿肉?”
“偷?笑话,我堂堂正正小蓉大奶奶的眼前红人,宁国府最年轻的管事,还用得着偷?”兴儿拿了盘子,夹上去递给她,其实是宴席时他打包回来的生肉,现在也买不起,只是他没有说出实情。
“嗯,不错。”晴雯很是享受,眼睛一亮:“对了,我们玩拇战吧,谁赢了,谁吃一块。输的,不许吃。”
“来吧!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兴儿出了拳。
晴雯乐得拍手,小红袄儿褪了都不知道:“八匹马啊!九魁首啊!”
几次下来,晴雯原本擅长这个,兴儿大败亏输,一口鹿肉都没吃到,未免泄气,连连喝了几口酒:“好姑娘,不行不行,这个我手生,咱们换一换!”
“咯咯!”晴雯笑弯了腰,仰天扑倒在床上,突然小手一抓,晃在兴儿眼前,嘴上还油腻腻的:“想好了,单的还是双的?”
“偶数,好事成双才是吉祥。”兴儿猜测。
“绿的还是红的?”
“绿的,六六大顺。”
“槟榔、栗子还是?”
“就是槟榔!”
晴雯一放开手,原来是一块白色扇坠,点了他一指头:“你又输了,连输三次,笨!蠢材!蠢材!除了红绿,难道就没有黑白了么?”
“姑娘你又耍赖,哪有玩拇战不抓吃的,反倒拿了一个不能吃的,诚心耍我。”兴儿赌气扁嘴。
拇战,有时候是划拳,但有时候也是拿了吃的握在手里,猜奇偶,猜颜色,猜名字。划拳属于拇战,但拇战不仅仅是划拳。
“我的爷,可饿着你了,我喂你吃一口。”晴雯笑着喂了他一口,兴儿才算回过脸来。
这样玩了半个时辰,那些鹿肉都给晴雯吃了,兴儿也不介意,鹿肉不但营养大补,而且最能散发热量暖人,史湘云吃了鹿肉,那是诗兴大发,对联急才败倒了多少大观园的天才。
“哎哟!喝多了酒,不行了,我去歇歇。”兴儿只觉得肚子绞痛,捂着出来了外间,倒在炕头上,他这病是间歇性复发,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买药的次数也很少,若是得了大病,他根本承担不起,唯有等死罢了。
前世他最怕上医院看病了,没个几千几万,休想医好了出来。
“我外边叫人请个大夫来。”晴雯也慌了,急忙打了热水,洗了帕子,敷在兴儿头上,盖了被子,炕里生了火,又泡了茶来醒神:“或是我叫小蓉大奶奶给几颗丹药丸子。”
“千万别去,好姑娘,大夫不用请,也不用去求人家,我姓周,又不姓贾,忽喇巴的,叫人笑话。”兴儿忍着摇了摇头。
第十六回,王熙凤说:姨妈忽喇巴打发香菱来……
忽喇巴:意思是平白无故的,红楼口语。
“你呀,叫人怎么样才好,就是心软嘴软,你一年到头为人家拼死拼活,这个时候讨点又怎样,况且小蓉大奶奶是个好说话的人,有病不看大夫,还是这么燥屎。”晴雯急得来回踱步。
兴儿一笑:“燥屎是什么意思?”
“燥屎:干搁着!你不就是干搁着么,亏得你是个能说会道的,还不如我呢。”晴雯捂嘴一笑。
“那你是茅厕里跳高。”兴儿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晴雯瞪大了美眸。
“你过分(粪)了,哈哈哈!”兴儿道。
“好啊!又拿我打趣寻开心了,合该我是下水的过道啊,我过分(粪)了,再说,我就不理你了。”晴雯蛾眉倒蹙,自己想想才噗嗤一笑。
“好姑娘,你去睡觉吧,我忍忍就好了,明儿大老爷要过生日,忙着呢。那桌子底下有皮革羽毛褥子,冷了就拿去垫上,要吃什么去柜子里拿,别说我亏待了你,阿弥陀佛!”兴儿闷头大睡,他这病只要忍一时之痛就可以了。
“哼!婆婆妈妈的!”晴雯拿了褥子过去,还好鹿肉不像螃蟹肉吃了会肚子疼,她那娇弱的身子没生病,悄悄看了他一眼,见没吭声,才笑了一下进去了。
兴儿掀开被子,见她放下了帘子,也悄悄地点了油灯,抹了抹肚子,冷汗直下,心想:“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这姑娘,活脱脱像是秦韬玉笔下的《贫女》,也忒聪明了些。”
他铺开纸张,写道: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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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晴雯的个性与作死
半夜里冷风刮得沙沙作响,甚至可以听到枯叶落地声,因他们的下房挨近后街,隐隐听得到几声犬吠。
晴雯的睡鞋摆在床下,酣睡到三更半夜,听到外面有人叫“娘、娘”,她迷糊着双眼,披了外衣,掀开了帘毡出来,只见炕上的兴儿挣扎不已,汗水淋漓,犹如一个小孩子般在喊着。她烧了热水,重新泡了一杯茶过来,心道:“谁知这么一个人,平日里啥也不在乎的,心里却想着他娘。”
“呼!我刚才是怎么了?”兴儿醒过来,根本不知道梦中自己的反应,只记得噩梦里他老子要杀他老子娘,然后他老子也死了,他哭得撕心裂肺。睡着了的人,哪会知道梦中的反应。兴儿见到晴雯睡眼惺忪,自己反而过意不去:“难为你了,你不用管我,待会天就亮了。”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是奴才的奴才,几年之后,放我出去我就阿弥陀佛了。”晴雯冷笑着进去睡了。
“你想出去,我现在就放了你。”兴儿咳嗽了几声。
“去哪里?谁管我?”晴雯道。
“我说让你去宝二爷房里,你为什么又不去,要是嫌弃这儿不好,没有玻璃玛瑙扇子给你摔,你拿银子自己过活去,人谁不死,咋过不是一辈子。”兴儿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挺尸去!”晴雯越想越心酸,闷头大哭,红楼里她死后,宝玉问小丫头,她最后叫的是谁,小丫头说,晴雯叫的是:娘。
兴儿后半夜不曾睡着,起床时头昏脑涨,所幸绞痛不是那么剧烈了,晴雯起得比他早,拿了一条刚刺绣好的白汗巾子给他系上了,这姑娘早忘了不愉快的事情:“白色的汗巾子配上黑色衣服小帽,那才般配,也不显眼。”
“我那里有条红的,你不是和我怄气了么,我这里有五十两,给你三十两,你若是想出去,海阔天空,凭你那针线,不愁养不活自己。”兴儿拿了三十两给她,贾府的丫头,也有开恩放出去的,他这么做,也算按例了。
“为什么又要赶我走?”晴雯咬着牙,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不是你说的要走吗?我什么都不好,小心害了姑娘。”兴儿冷哼一声。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性子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儿,你就当真了。叫我走,我能去哪里,把我往表哥那里一摔,老太太不要我,赖嬷嬷不要我,谁管我生死!”晴雯靠在柴门上,抹着帕子啜泣。
兴儿说不出话来,斟酌一番道:“晴姑娘,当日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对姑娘也变尽了法子补偿,姑娘但凡有点良心,何必记恨那次小小的过失。我心里过不去,任凭你想走哪条门路,我都会帮衬姑娘。原是姑娘不领我的情,想必是要留下来折磨我,也未可知。我对姑娘并无别的意思,姑娘何等聪慧的人,冷眼看着我,也知道我周兴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有点力气,能抬个轿子,我是个没出息的人,祖祖辈辈也没什么出息,姑娘跟了我,实在受苦受累。俗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猫既然是瞎的,哪有好运气碰上死耗子。我和姑娘相遇,算是一种缘分,我只拿姑娘当作朋友待,姑娘既然不想去宝二爷房里,那我回了赖二爷,去赖府上也比这舒服了百倍罢。”
“你要是去回了,以后休想叫我再对你说一句话。”晴雯听他说得急了,自己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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