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节祭祖,在宁国府祖宗牌位,里三层外三层,贾府之人直接排到了外仪门去,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何等威风,何等璀璨。
但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去年,元妃做了一个爆竹的灯谜,一响而散,这是不是不详呢?还有元妃在端午节让家下人去铁槛寺打蘸,这又代表了什么?元妃要祈福还愿?当时鼓楼点了三出戏,是神前拈了佛的。一来便是白蛇记,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贾家不正好是从龙入关的吗?二是满床笏,郭子仪做了天下兵马副元帅,六十大寿,儿孙满堂,功高震主,荣华富贵到了极致,不就是她做儿媳妇时的贾家吗?然而结尾是南柯梦,淳于棼因为骄奢淫逸而被放逐,这是他们贾家的结局吗?
周兴也是去年做的官,大起大落,谁想现在又起来了夏守忠离开了,鸳鸯知贾母之心,宽慰道:“兴儿能有今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他是放家奴,咱们也有面子。”
怕的是他们做得不够啊,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了雪中送炭?贾母略胖的身子无力的站起:“鸳鸯,你扶着我,再上几炷香吧!”
鸳鸯唉了一声搀扶她,贾珍也道:“老太太身子不便,孙辈安有在座之礼?”
说着贾珍也过去搀扶贾母,日影渐渐西斜,皇上下旨六部九卿、王公贵族等轮班守灵,直至送灵之日也要陪送。仇不仁怕出差错,亲自指挥仪銮卫。兴儿一问三不知,转了过来,贾珍一眼见到他,因心下疑惑尤家之事,又想此人飞黄腾达了,昔日的奴才,差不多要和他并肩了,又是复杂又是多疑,强颜欢笑:“周大人还真是忙!这是要往哪儿去?”
“珍大爷!老太太!卑职给二位请安了!”兴儿愣了一下,才打了个千儿,目光和鸳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推托有事便要离开。
贾珍试探性问道:“周大人,我听说秦氏在江南守孝,却音信全无了!茜香国关防已经插到了大如州边境,不知上面是怎么个议法呢?”
明是朝廷指令,暗地里却有私心,贾珍眼中的冷笑一闪而逝,家里我就是霸王,可谁叫人家成了御前侍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可卿?兴儿登时停立原地,如五雷轰顶,不过苍白的面色立马就变了,回身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儿,不瞒威烈将军,卑职刚好也要去探探消息!告辞了!”
贾珍见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安定了不少。贾母还要说什么,他却出了垂花门。兴儿表面无所事事,心里却担忧不已,秦可卿到底会出什么事?一抬头,险些碰到一个人,站定一看,却是戴权皮笑肉不笑的:“周大人好福气!要去上书房么?要不,咱家吩咐人弄个好的蒲团?”
进上书房磕头,与他们不好的人,垫子便是板砖之类,一番头磕完可不好受,兴儿笑道:“那便多劳烦老内相了!”
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袖子里的文书,兴儿脸色骤然冷酷!参我?这不算什么!可你收了那么多贿赂还安然无恙?还想算计我?老子今天就把你拉下马!
戴权目光冷峻的看着他的背影,才拂袖而去,处理国礼之事。
大明宫是仿造唐代李渊的养老院,其实比原本长安那个小多了,却也兽头高坐,金碧辉煌,门口石碑上书“六部九卿与王公大臣在此喧哗者,斩立决”。大字鲜红夺目,皇帝哭灵回来,夜已黄昏了,和议政大臣商议完毕,便叫下几个人陪坐谈话,兴儿行过三拜九叩大礼,巍然不动的屹立在后面。
贾雨村道:“奴才与周侍卫倒是有一面之缘,尝闻阁下木兰辞名震一时,圣上亦是雅量高致,不妨再赋词一首,也让我等大饱眼福!”
其实是他们这些人有些怀疑,故意试探,楚天阔望过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兴儿告了罪,他在想着心事,如此一提,心有所感,一首金缕曲跃然纸上: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
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皆说读李令伯李密之陈情表不落泪者,是为不孝!读诸葛孔明之出师表不落泪者,是为不忠!读韩退之韩愈之祭十二郎文不落泪者,是为不友!今天奴才看来,读周兴金缕曲不落泪者,定是夫妻不恩爱!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不如这首就送我了罢?”贾雨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话可说了。
“贾司马便不要和朕抢了,这首归朕了!”楚天阔哈哈一笑,贾雨村怎敢抢,颇为遗憾,等他们散了,皇帝又叫周兴陪他下棋。
第155章 扳倒戴权,声名大震
南窗下的西洋自鸣钟最是显眼,除此之外,上书房的陈设甚是简洁。楚天阔皱眉沉思,兴儿手下的白子连续打、提,纵横各十九路的棋盘上,仿佛是两军对垒,兴儿笑道:“边角的畸角儿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又着了奴才倒脱靴势的道儿,便是出荷叶包抄势也没用了。奴才布局时,处处是劫,皇上一下过来,又是禁着点了!”
楚天阔的棋艺可不怎么好,大败亏输,活子全无,令他讶异的是,这人下棋一点也不阿谀奉承的讨好他,竟然是使尽全力,不由得哑然失笑:“朕看你果然与众不同,那年贾府铁槛寺送灵,你与朕见过一面吧?似你这等人物,原不该屈居人下,文武双全。自唐太宗始,凡有能之士,无不以科场为贵,时时因天恩或悲或喜……前儿你家有一婢女入宫顶撞朕,你也不必担心,岂不闻邹忌讽齐王纳谏?朕岂是不能容人之人?只是以朕来看,擢你做龙禁尉,也是屈才了,让朕想想……”
他手中的黑子放回了,老太妃之死,他也哭的很悲伤,但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继而得意,如此头上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皇上不以奴才等为贱,奴才很是感激……”兴儿见时机差不多了,方递出藏好的文书,当地跪下:“奴才有事启奏,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领侍卫内大臣杨时结党营私,欺君罔上……”
原来何老三这份契约,是从戴权身上搜刮出来的,新皇登基时,宫廷政变,戴权也被连累入狱,进了狱神庙羁候所。这份契约之中,便是戴权与杨时的密谋:两人约定,戴权保忠顺亲王楚翼,杨时保忠孝亲王楚天阔,这样一来必有一人入狱,胜者再保入狱者。九王夺嫡的结果是四爷楚天阔胜出,杨时却还傻乎乎的保了戴权出来,并成了托孤重臣。楚天阔一见此文书,脸上阴云密布,只有狰狞的牙齿还算雪白:“周兴!戴权不过是参了你一本!你竟是如此睚眦必报吗?竟然伪造文书来欺骗朕?!”
皇帝一发怒,似有九重之威,然而兴儿没有被吓倒,跪立的腰板挺得笔直:“奴才不仅仅是因为报仇私心!即便戴权不参奴才!奴才也会揭发他!不过是圣上所想和奴才不同!皇上不能容忍的是他的不忠!以及此事涉及皇家内秘!奴才不能容忍的是,戴权一介内监,究竟是谁给了他胆子,肆意收取贿赂达几十万两?!凭此一条!奴才也要扳倒他!”
见兴儿这般胆大包天,楚天阔目光愈发冷峻,威严的一言不发,才刚他是试探,契约上白纸黑字,又有戴权杨时两人的画押手印,怎么可能是假的?楚天阔淡淡道:“朕说了,你在这未免屈才,朕便下谕让你去户部做一个郎官,你跪安吧!”
“奴才谨遵圣谕!”兴儿一口气退出了午门,点了羊角灯,四周一切森严得很,皇上能容忍这种事吗?一天之内换了两次差,还是脱不开身,怎么想办法去看看秦可卿呢?罢了,暂时只好托宁国府问个口信了。
吏部衙门为六部之首,坐堂的水璐还没有走,吏部考功司就见他一人,此人是水溶的亲弟弟,进士出身,看不起兴儿这等人,语气冷漠的道:“部里已经奉了皇上旨意,黑山县的政绩考功很优异,擢你为户部郎官。圣上恩泽,知你清廉,特发你三千养廉银,你去光禄寺取吧!写好履历,去户部拿票拟执照。”
光禄寺原是一个独立部门,现在归了礼部,兴儿淡淡回了句劳烦,取了龙头支票,写好履历刚进户部大堂,便见有几个司官还在,户部员外郎向户部尚书赵介亭说:“大人都听说了没?戴权被步军统领衙门收押了!说是国礼办坏了!怪就怪收押之人还是步军统领巡捕五营的九门提督杨时!他俩不是老朋友吗?皇上是什么意思?卑职看这事儿不简单,那戴权不是和周兴有恩怨嘛……”
“嘘!嘘!小点声!”几个郎中和主事顺时提醒。
几人回过味来,便见到兴儿过来行礼了,纷纷闭口不言,这人真狠!真毒!不愧是叫周兴!武则天时期不就是一个酷吏叫做周兴吗?一上来就把戴权给扳倒了?那戴权虽说权力不大,不过是传达奏折,可是很多事皇上还是会派他出去的!周兴究竟是拿出什么东西来,才能让戴权伏法?贪赃枉法?办事不力?狗屁!哪个当官的屁股干净?绝对有内幕!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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