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守文却不理睬他们,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下了《折杨柳》三字。
“好字!”
杨守文那一首颇有颜筋柳骨之风的楷书才一出现,郑长裕和郑镜思就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字体,但是却显示出一种难言的风骨来。
郑长裕忍不住轻声道:“三姐这孩子了不得……只凭这一手楷书,可谓集楷书之大成,独领。廿九郎,上苍何以待你六房笃厚?有三姐那等才女,今又有兕子这样的人。嘿嘿,不管兕子这诗唱和的怎样,只凭这一手好字,便立于不败之地。”
郑镜思同样是惊喜万分,听了郑长裕这番话,也忍不住嘿嘿笑了。
“莫小看了三姐孩儿的才华,我可是读过他的诗,当可谓独树一帜,颇有才思。”
“哦?”
“等回头我让人把诗给你送去。”
“好!”
郑长裕没有再赘言,而是把心神转到了杨守文所写的诗词上。
“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赠远累攀折,柔条安得垂。
青春有定节,离别无定时。但恐人别促,不怨来迟迟。
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朱颜与绿杨,并在别离期……廿九郎,兕子这诗……”
郑长裕读着读着,突然心生感触。
这不但是一首柳枝词,更是一首别离诗。
自己将要离开家乡前往许州,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但也是别离家乡,与眼前的场景倒是颇为切题。只是,这别离之意太悲苦,本来并无那许多愁绪,可读了之后,竟有一丝悲伤。
“别急,后面还有。”
郑镜思也是眉头一蹙,露出疑惑之色。
而杨守文则继续写道:楼上春风过,风前杨柳歌,枝疏缘别苦,曲怨为年多。
花惊燕地雪,叶映楚池波,谁堪别离此,征戍在交河。”
“这……”
当杨守文顿笔停下,郑镜思却随之哑然。
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听杨守文道:“这是我去年与家父在昌平离别时,临时起意所作诗词。或许算不得应景,但总好过某些人做那文抄公,而且还不能做的好。”
这是杨守文第二次提到文抄公。
之前,郑镜思等人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听杨守文再次提起,顿时心生一丝疑惑。
“兕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杨守文放下笔,走到潘华之前写的那首咏柳诗前,冷笑一声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贺季真,贺博士的诗词吧。”
潘华此刻心神已乱,听闻杨守文这一句话,立刻扭头喊道:“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只要派人去长安请教一下就能知道。
若我记得不错,贺季真如今好像就是国子四门博士。恰好,我家二郎的义父便是国子监祭酒,只需让二郎书信一封,自当见出分晓来。至于我之所以知道这首诗,也是从陈子昂陈伯玉口中听到。虽然我不知道这首诗为何大家都不知晓,但我相信,总有人知道。”
杨守文先提了高睿,表明老子有后台。
而后又提及陈子昂,更用以证明他没有说谎。
陈子昂,如今远在巴蜀,想要找他证明,自然是有些困难。可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就足以让众人信服。毕竟,凭借一首念天地之悠悠,陈子昂就足以领袖诗坛。
刹那间,郑家子弟和潘家子弟的目光都落在了潘华身上。
贺季真,也就是贺知章,证圣元年进士出身,如今为国子四门博士。
这首咏柳也是贺知章的代表作之一,在后世广为流传。杨守文虽然不知道这首诗为什么会到知者甚少,但他可以肯定,这首诗就是贺知章所作,绝非潘华手笔。
“九郎,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吗?”
一个潘家子弟站起来,厉声喝问。
这年月,做文抄公可不是一桩光彩的事情。高门贵胄子弟,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会被他人所鄙视。
杨守文之所以说潘华连文抄公都不会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贺知章啊!
未来的四明狂客,他的诗你也敢抄?最主要的是,这四明狂客还活着,而且文友颇多。
杨守文也是个文抄公,他抄的是孟郊的诗。
可孟郊如今还没有出生,更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你……”潘华顿时乱了分寸,脸色煞白,那首诗只写了一半,却再也写不下去了。
他咬着嘴唇,半晌后突然道:“你又何以证明,你的诗是你的诗?”
哈,这年月也有‘你必须要证明你是你’的逻辑吗?
“潘华,你……”
郑长裕拍案怒道:“你自己做了文贼,却要诬赖别人也是文贼。
黄门堂堕落如斯,焉敢也称名门望族?我荥阳郑氏,不屑与你这等文贼为伍……”
不仅是郑家子弟,就连潘家子弟也都露出嫌弃之色。
“卅一叔莫急,既然这位潘公子怀疑我,我自当证明。”
杨守文说完,走到窗前,俯瞰洞林湖美景。
片刻后,他突然转身来到墙边,拿起了毛笔。
郑虔这时候却极为机灵,连忙跑过去,把砚台捧到了杨守文的身前,只见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墙上写下《仲春》二字。
此时,观水阁内,鸦雀无声。
不管是郑家子弟亦或者潘家子弟,或是楼内的食客,全都屏息看着杨守文。
对那些食客而言,今天这一出大戏简直太精彩了!
潘、郑相争,潘华一鸣惊人;郑家推出了外姓子,唱和精彩。更有文抄公,以及即兴赋诗。一次次的翻转,让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若不是碍于潘家子弟的脸面,只怕是早就有人高声喝彩。不过,即便如此,想来不需一日,杨守文之名将传遍荥阳。
“荥阳城西二十里,洞林春水柳千条。若为此路今重过,十六年前旧板桥。
曾共玉颜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郑镜思读着读着,突然眼睛泛红,轻声道:“未曾想文宣大哥,与三姐竟恩爱如斯。”
第一百九十一章诗名动荥州
杨守文所用的咏柳诗,是源自于白居易的板桥路。
诗中体现的更多是一种男女间的恩爱轻易,但却借助杨柳准确的表达出来。这自然不可能是杨守文的爱情,在郑镜思等人眼中,这更多表现杨承烈对郑熙雯的思念之情。杨守文作为两人的孩子,可能正是理解了这种感情,才做出这样的诗词。
这诗词应景,更别有深意。
郑镜思和郑长裕齐声叫好,郑家子弟更连连喝彩。
若以应景而言,杨守文这两首诗都比不得贺知章的《咏柳》。可问题是,杨守文现在代表的是郑家,而咏柳却是贺知章所作,和潘家并无关系。这是潘、郑两家之间的比拼和争斗。所以大家大可以不去理睬别的,以两家诗词分出高低就行。
潘华,目光呆滞。
而潘家子弟,则噤若寒蝉。
而杨守文的表演并没有就此而结束,相反在做出了板桥路之后,他旋即蘸饱了墨汁,在墙上又写下了《柳枝词》三个字。
“兕子这是要……”
郑镜思顿时直起了腰,露出狂喜之色。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诗词,必然会和今日的斗诗一起,成为众人口中的盛会。
“洞林湖上柳垂桥,风引蝉声送寂寥。”
咦,这首诗……
郑镜思诧然,这似乎是为了唱和杨守文之前的那首板桥路啊。
“不比如丝千万缕,只禁离恨两三条。”
“好!”
同样是别离诗,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最关键的是,杨守文在片刻功夫便做出三首柳枝词,哪怕潘家子弟在作出其他的诗词,郑家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也让郑镜思和郑长裕不禁抚掌大笑,露出得意之色。
“你!”
潘华手指杨守文,嘴唇蠕动两下,突然间喷出一口鲜血,便昏倒在地上。
杨守文则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昏迷不醒的潘华,自言自语道:“诗词不过小道,教化天下,令一方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才是我辈所追究的事情。这位兄台为了诗词却呕血三升,未免也有些过了……子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兄台还需再多读些书才是。”
潘家子弟,哑口无言。
而那潘华悠悠醒来,却听到杨守文这一番话,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昏迷过去。
郑家子弟,则在一旁静静观看。
潘华,完了!
他盗窃他人的诗词,又在斗诗中输得体无完肤,吐血昏迷。
潘华作为潘家一个颇有才华的子弟,想踩着郑家的肩膀成名,却没想到便宜了杨守文。
潘家,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子弟的存在。
他也许会成为潘家最短命的成丁者……过了今晚,也不知潘家是否还会有潘华此人。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是他咎由自取。
郑家子弟也好,潘家子弟也罢,全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怜悯之色。
杨守文长出一口气,走到郑镜思身前道:“廿九叔,幸不辱命。”
“好,好,好!”
郑镜思激动的连连点头,突然大笑道:“兕子不愧是三姐的儿子,今日这观水阁三首,足以名扬天下。想必三姐九泉之下知道有如此佳儿,也会感到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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