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罢,不论是晋王还是朝中诸公,早点决出一个结果也罢,心思总能转到国事上头了。最怕就是两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烂,地方郡县四下离心,还哪有人管北地防务?晋王这支军马,说南下便南下了,处处争先,一路顺风顺水的直抵黄河岸边,要是不是晋王军马,而是势力更大的女真鞑子,那情形还能好到哪里去?但求朝中各方,睁眼看看这河北空虚情形也罢!”
“说句实话,朝中诸公,俺觉着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在河东和鞑子打的可是晋王麾下军马!就是汴梁风云波动到这般地步,俺就不信晋王没觉察出险来,自俺们出师起,也没听说晋王从河东抽军马南下,反而遣师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务,只能是晋王掌权!”
“就算是晋王掌权,也只怕来不及了,河东女真鞑子动了,河北当面女真鞑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过秋来,这当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军就要动了。”
“既然如此,晋王为什么还把燕地的这支军马抽调出来?”
“囚攮的,难道就让晋王等死不成?许是想抽调军马以快打快,早点底定局面,然后再还镇罢?”
“也不知道这次晋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么事体来,掏心窝子说放胆的话,俺看好晋王,实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头巾,俺们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军将们低低议论,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说得热闹,几个军将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惶恐的行礼下去。
一众人回头,就发现王禀李若水就在身后,两人身边,连亲卫都没有,看来也是夜中烦闷,出来便走边叙谈几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些军将身后了,所有军将,全都起身,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生怕将主情绪不好,听到了大家的胡言乱语,然后命令扯下,老大军棍打过来。
却没成想,一向面色严厉的王禀,却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朝诸将抬手示意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就和李若水去远了。
走得远了,一众军将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虚的互相打量,而在离开这些军将几十步开外之后,王禀才叹息一声:“胜捷军这路,已然是废了,晋王奇军突起,实在是所料不及,西军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场么?”
李若水沉吟一下,苦笑道:“晋王想必也有应对西军手段,只是学生料想不到而已。西军那一路,学生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王禀又追问一句:“那汴梁情势又将如何?”李若水已经反复推演了时局变化许久,王禀动问,就缓缓言及:“晋王在外或截断,或迟滞,总要让西军和胜捷军不得轻易入都门,而要让自家抽调而来的军马赶在前面,此前中军轻出,就是示敌以弱的手段,想是让汴梁自家先乱起来,所有敌对晋王的势力,全在此间跳出来!混乱之中,晋王必有手段掌握大义名分,然后这抽调而来的燕地军马,甚或已经遣出的中军飞速回师平乱,震慑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义名分,学生还料想不到,晋王手段,往往天外飞来,若是学生能料以先机,岂能现下这般境遇?”
王禀默默思考一阵,摇头道:“却是让人头大,晋王也是殚精竭虑了,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变故消息,尽速传到汴梁,让中枢诸公早有预备罢。”
李若水苦笑一下,并未说话,杨凌布局深远,落子辽阔,如何没有一时截断河北消息传往汴梁的手段?只是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徒乱人意了,王禀最后又叹息一声:“明日就能赶到黎阳津,但求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不管情势如何,这场变乱早些结束了也罢!晋王也是一时豪杰之选,大宋怎么就容不得他呢?”
李若水眼望远处,半晌之后才冷冷道:“不论如何,总要见上晋王一面,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问问他这般争权,是不是想将大宋葬送在女真人手里!”
自古以来,就是黄河南北交通孔道,黄河在此平缓流过,便于舟船往来,周遭平野开阔,便于大军屯驻运动,千余年来,这里都是必争的兵家要隘。
北岸曰黎阳津,南岸曰白马津,东汉末年,袁绍与曹操,就各统大军,在此对峙数年,最后打出了史家千年犹传唱不休的官渡之战。
千年之后,此间旧战场上,犹能发掘出残兵断镞,让千载以来的文人骚客,洗磨细认,黎阳津西有一片低矮山丘,在此远望,黎阳津一片平野。
据传袁绍就曾设帐在此,瞻看对岸曹军军势,这个时候,数十名骑士,风尘仆仆,满面憔悴之色的,策马而上这片可以远望黎阳津的矮山,纵然已然疲惫零散到了这般地步,几名亲卫模样的骑士,还是捧着胜捷军的旗号,旗号之下,正是王禀他们。。
第六百四十四章 拥驾(十四)
天色未明,王禀他们就自浚县东面出发,一路疾行,飞速赶往黎阳津,后边军马是不是还跟得上,就已然全都不顾及了,若是能赶在杨凌从燕地南下的军马前面,则几十骑也足以驱使北岸舟船开往南岸,隔河据守,若是赶不及,难道这四五百骑就是齐上,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当王禀他们出现在这矮山之上,远望渡口,就发现黄河上空空荡荡,但有舟船,都被集中到了南岸去,地方守吏,多少还知道做点事情,没蠢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正在王禀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李若水就一指北面:“将主,你看罢。”
语声低沉,似有无限郁郁,王禀极目远眺,就见烟尘在北大起.不多时候,就见赤红色的晋阳军军旗招展而前!丈二军旗当先,后面更有无数翻卷的各部旗号,人喊马嘶之声似乎从天边传来,转眼就充斥满了这片古战场上,那是无数骑士!
那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大军!
滚滚洪流,似乎无有穷尽也似,千骑卷平岗而来,这些骑士,都是剽悍骁锐,是在北地的风刀霜剑中摧磨而出,全是燕地河北的汉家男儿,是这个大宋,除了关西那些与西夏吐蕃接壤,数十年来互相征战不休的关西大汉之外,整个汉家子民,最为能战的那一部分!
燕地汉民,沦亡辽人手中垂百余年,在没有杨凌那个时空,辽国崩溃之际,大宋仍伐燕失败,只得请女真来克燕京,将燕地数州金帛子女,尽数许以女真人,终于断绝了最后一丝燕地汉民回归大宋的期望。
纵然是有燕地分离中原百年的疏离,也有大宋自家将燕地子民视为牲畜头口,随意处断,只为换回几座空城。而这些燕地汉家骁勇男儿,自郭药师降女真起,便转为女真爪牙,百余年来胡虏的不断摧磨之下,终有人忘却了祖宗,为胡虏东征西战,直到将整个文明沦为血海,实是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后来灭亡南宋的张弘范,祖先便是燕地易州出身!
悠悠千载,此错为最,而河北缘边健儿,伐燕之时招募为敢战士,为上位诸公胡乱使用,伤亡惨重,战后又随意遣散,任其流亡,就是这般,在女真灭宋之际,这些河北健儿也纷纷举旗而起,组成了空前活跃的河北义军,为这个待他们并不公平的大宋而战,知错能改,犹未晚矣,可大宋偏偏又扯在残破劫后东京聚拢这些义军的宗泽后腿,逼得宗泽三呼过河而亡,南宋朝廷毫不手软的大举遣散这些河北义军,逼得他们星散而去!
除了少部分能加入大宋经制军马的幸运儿之外,其余河北热血男儿,只能长为女真胡虏治下,百余年后,这些河北好汉子,就转为了女真的封建九公,就成为了女真后期军中的骨干,为百余年前灭亡奴役自家的异族而战,最后又成为蒙古治下的北人,去欺凌为第四等南人的同族子民!
两宋之交,数代君王,当道诸公,其罪之深,如何能赎?可是现今,这些剽悍精锐的汉家战士,却聚拢在杨凌的旗下,而今而后,再不会有人舍弃他们!
北地男儿,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之上,甲胄耀日闪亮,兵刃如丛林一般,铺满了视线之间,卷动烟尘,仿佛与天相连,纵然是骑军铺开的面积比步军要大得多,可这些骑军,只是当下出现在视线当中的,又何止数千?
而且大队骑军,从烟尘之中突出,在无数晋阳军各部的旗号之下,滚滚向南涌来,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军马,有旗号有建置的经制之军,一批接着一批,在王禀这般老于战阵的军将眼中,至少已经过了二三十个指挥,五六千骑之多,这些都是装备精强,人马备铠,号令森严,可在阵前纵横决荡的强大骑军!
在这至少五六千经制骑军之后,还有源源不绝的人马涌来,也都是骑军,不过服色杂乱,装备不一,只是在大军两翼涌动,这却是不如经制军马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好计数了,只是看着他们呼啸涌动,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出现在视线当中,比起那些经制骑军,只多不少,甚而远远过之!
不问可知,这支军马,就是杨凌在原来辽地苦心集聚的实力,此次南下,何止万骑?因为毕竟经营关外蓟州左近时间不算甚长,而且将收拢军马转为经制之军还有个粮草上的限制,真正编练为晋阳军燕地军的,也就是骑军二十八个指挥,正军五千七百余人,可是依附这支正军的辅兵,同样也是大量骑士,精锐能战程度,不差似多少,只等整练一下,再补充一些辅军甲胄兵刃器械辎重,也是可以上阵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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