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寨墙上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经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现出一丝昏黄的色彩,透过鹅毛般的雪片,隐隐还能看见几名巡哨的身影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在前石勇的身影伏了下来,就这样爬了过去,后面数十人也有样学样,全都裹着毛冲外的羊毛披风,伏在雪地上一路爬过去。
雪地冰凉,与热热的呼吸一触,化成雪水,从领口袖口中渗了进来,冷得刺骨,可每个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中,浑然没注意到这彻骨的冰寒,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争一点,就要伴随着热血从腔子里面迸出来!
这一段穿过两营之间的路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每个人都觉得内里麻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一边爬一边每个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墙上那些巡守的人影,那些寨墙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他们慢腾腾巡视的节奏,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雪野渐渐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断崖就出现在面前,最前面石勇的身影又一骨碌从雪地上弹起,一下子就窜到那断崖之前,四下张望,一时间似乎没有撞到撤下来的薛永他们,急得在那约定的地方团团乱转。
卢俊义就紧紧跟在石勇身后,以卢俊义的本事,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跟得上石勇的节奏。而石勇骤然弹起,疾驰而至崖壁之前,动作之敏捷,仿佛终夜大风雪中往还数次,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似,饶是以卢俊义,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卢俊义就看见石勇在崖壁前急得团团乱转,卢俊义还趴在雪地上,一颗心骤然之间变得比身外风雪还要冰寒。
应州城上出了变故了?石勇带错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再接不到应州城上薛永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女真鞑子也绝不会再给一次这样的机会!突然之间,就听见石勇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一下扑了上去,迎着一个似乎突然从崖壁中挤出来的身影。
薛永的身影慢慢转了出来,“来得比我们下来得还快!接应的人呢?”
石勇一指后面:“不都来了?”薛永向前望去,就见雪地中缓缓爬起百十条身影,每个人都在重重**着,有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如此奇寒大风天气,夜中赶路,最后更在冰雪中爬了数十丈路,加上紧张的心情,这精力体力的消耗,哪怕这百十人都是精锐战士,也差点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耸立而起的百条身影,薛永心头一热,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咽喉,半个字也迸不出来,而卢俊义他们,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在薛永身后,次第从崖壁缝隙中闪现出来的袍泽身影,每个人都显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风刀霜剑,生死杀戮,都给每名战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每个人都还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只要随时一声号令,他们仍然能向着面前敌人的军阵,呼啸冲突而去!
上百冒万死而来,接应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锐战士们,在终于看到这些孤军在北,死战到最后的弟兄们的身影,同样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近百战士,就在这风雪之中,悬崖绝壁之下,女真大军之侧,一时凝固,有如一尊尊雕塑。
卢俊义终于反应了过来,毕竟作为一军主将,最不能为情绪所左右,他下意识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风,大步迎上去,先朝薛永平胸行了个礼,薛永也干脆的右手抬起,还了一个军中礼节。
在应州城后山悬崖绝壁外里许地,银可术还是毫不马虎的设下了两座大营,每个营中都有一个谋克精兵,其中一个更大一些的营寨还设有马厂,每夜军中总巡,也都歇宿在此,后路巡哨,从昼至夜,从未断绝,就是为了防备应州城上那些残兵会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潜出包围圈。就算是有极端的天气如今夜这般的大风雪,后路营中设立的马厂,也集中了全军抽调出来的最为雄骏善走的战马。
应州城残兵没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远,营中追兵翻身上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按照这个布置,的确已经是密不透风的级别了,今夜军中总巡斛律,在恭送银可术返回去休息之后,强撑着回到这里,几乎是倒头就呼呼大睡,几名亲卫也和他挤在一个帐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惊,从黑甜乡中醒来,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以斛律这等粗汉都有些消受不起,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步出帐外,虽然银可术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不过天色未明,银可术就要亲自来巡营。到时候迎接不到,虽然是银可术心腹爱将,这劈头盖脸的马鞭也少不了挨几下,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斛律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灯火摇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黄安静,寨墙上的巡守苍头缩在避风处躲懒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这样天气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了不得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厂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斛律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转回去一把掀开帐幕,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爬起来!当年在老林子里面,俺们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一只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粮,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饿!哪像你们这般没出息?一个个在亚海轸身上养懒了骨头!”
几名亲卫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纷纷去抄雪揉脸,这时也没什么吃食,昨夜热过的口粮就算还有剩的也冻得跟石头一样了,根本没时间去料理。
从斛律以降紧一把裤带就要翻身上马去巡视这么大一片分布应州城塞四下的营地,却谁都没发出一声抱怨,哪怕是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
第六百二十二章 北上(十二)
几名亲卫在赶紧收拾,斛律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这些时日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可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军中营寨修得草草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不过营中马厂却修得结实牢固。
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各种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马厂内隔出一个个档子,都足可容一马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一排排连起来的料槽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
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弹压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斛律的坐骑是一匹铁青色的战马,生龙活虎的性子极烈,都不敢和其他马匹并槽,不然其他马会被踢咬得不成样子。
一名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它,看见斛律走进,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
斛律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随意的想着自家心思,嗯,再陪着银可术巡一遭,今夜的总巡就算是交卸了,宗翰来之前,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了,不然银可术可吃不消……
大家伙儿小部出身,跟着银可术才有今日,银可术在宗翰面前失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还不爬到俺们头上来?说起来也真是邪门儿,辽人百万大军,这么大地方,俺们摧枯拉朽的也就收拾了,浑没觉得多吃力。
这支银可术认定的南人军马,倒是和俺们从燕地纠缠到这里,打得是万分吃力,人命拼得是让人胆寒,不是说南人懦弱,比契丹狗子还远远不如么?怎生却是这般?不过好歹娄室顶上去了,这支南人军马再强,难道还能绕过娄室打到这儿来?他娘的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正想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斛律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可斛律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转头就冲出了马厂之外。
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这一次响亮了许多,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哪怕有巨木为栓,银可术也明明白白的在摇曳火光下看见它整个跳动起来!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终于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叫着些什么,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斛律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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