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拖着,等百官幡然悔悟?”别人都在揣摩皇帝的心事,康自矫却直接发问。
“朕自有主意,但是朕绝不会让步。”
康自矫想了一会,深躬到地,起身道:“如果陛下真能坚守不退,微臣愿为马前一小卒。”
康自矫受众人所托来向皇帝进谏,结果稍一交手他就倒戈,其实这才是他的本意,之前的劝说只是想听听皇帝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韩孺子微微一笑,他需要马前卒,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接纳,“康卿打算怎么做?”
“人人为利而当官,却没有一官肯言利,挂在嘴上的都是忠孝二字,这是他们的门面,也是他们的软肋,微臣无权无势、无兵无武,只有三寸不烂之舌,专戳软肋。”
“你得到朕的许可了。”
“遵旨。”康自矫告退,当晚洋洋洒洒地又写下一份万言书,这回不是给皇帝看的,而是先后对百官、读书人、天下人发声,或指责,或劝说,或激励,总之希望众人支持皇帝。
此前的鼓动者都很尴尬,拒绝再与康自矫来往,万言书没人传抄,康自矫就自己抄写,专门送给那些意见相左者,他打着皇帝的旗号,对方还不敢不接。
每到一县,康自矫都将万言书分送当地官员与读书人,请前者赏鉴,请后者代为传扬。
数日之后,第二位进谏者求见,同样是在傍晚得到召见。
东海王不会开门见山,与皇帝闲聊一会,笑道:“陛下听说了吗?康榜眼如今得大名了,天下皆知。”
“进士三甲,皆当扬名。”韩孺子装糊涂。
“这位康榜眼与众不同,并非靠文章成名,而是用陛下的名义为自己造势,人人都说他是狐假虎威,却又不敢肯定。”
“他说朕什么了?”
“那倒没有,他写了一份万言书,言辞狂妄,然后声称自己是‘奉旨传书’,别人不接不行、不看不行。”
韩孺子叹息一声,“这是朕的错,朕的确允许他做点事情,没想到他抓住不放,竟然当成圣旨,可是没办法,君无戏言,只要不是太出格,随他去吧。”
东海王心领神会,笑了几声,“也对,一名在吏部待职的进士,能折腾出什么?无非得些名声。对了,我也要向陛下告罪。”
“何罪?”
“治家不严之罪,我还以为自己是位清廉诸侯,可陛下降旨,要求各家三个月内交出私蓄的家奴,我得遵旨行事,于是给家里写信询问情况,昨天刚接到回信。万万没想到,京城没事,东海国没事,我在洛阳、南阳却各有一块地,佃农数百,其中……有几十户没入籍,属于私蓄之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我已经写信回去,王妃很快就会派人去这两地,让所有人入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离三月之期还远,你不用着急。”
“陛下不怪罪我?”
“你既遵旨,自然无罪。”
“谢陛下大恩,老实说,接到家信之后,我还真是担心了一阵。”
“担心什么?”
东海王嘿嘿笑道:“担心陛下拿我当出头鸟,狠狠处置,以儆效尤。”
韩孺子心中一动,“大家都以为朕会虎头蛇尾,处置几名不得宠的大臣之后,就将此事草草结束吧?”
东海王笑道:“陛下莫要见怪,陛下所图甚大,百官却都请辞,不肯配合,天下人此时观望,也是正常的。”
韩孺子稍稍向前探身,“等到了洛阳,朕会让大家明白朕有多认真。”
“不用到洛阳,我现在就看到了陛下的认真。”东海王识趣地告退,一句进谏也没说。
韩孺子准备安歇,张有才跑进来通报,“宫里派人来了,刚到。”
文官告罪、武将告病,太后的人也终于来了,韩孺子重振精神,说:“带进来。”
第四百九十章 朕知道了
自从在那个寒冷的夜里被杨奉带走之后,韩孺子与母亲渐行渐远。
他常常想起小时候的场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王美人虽然读书不多,却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教育儿子,教他认字,教他做人的道理。
韩孺子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留在母亲身边。
他永远都会感谢母亲,但是梦想却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坚持出京巡狩,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躲避母亲。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与母亲打交道,好在母亲迄今为止还没有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情,免去了一大难题。
如今难题终于还是来了。
慈宁太后不只写了一封信,还派来一个人。
孟娥奉命千里迢迢来见皇帝,带来慈宁太后与皇后两人的书信与口信。
皇后的信内容比较简单,主要是替崔家私蓄家奴而告罪,崔宏与南直劲勾结的消息还没有公开,她没有提及,可能并不知情。
慈宁太后的信比较长,言辞谦卑,不像是太后面对皇帝,更不像是母亲对儿子说话,而是以臣子的语气自责,声称自己昏聩无能,为外戚所蒙蔽,选中了王平洋这样的人服侍皇帝,希望皇帝将王平洋押回京城,她要亲自质问。
信的后半截内容是劝说,希望君臣和睦,不要发生争斗。
韩孺子放下信,喟然长叹,他是皇帝,却不能让母亲和妻子显耀人前,甚至不能让她们无忧无虑,他的每一个计划都会顺带打击外戚,崔、王两家首当其冲。
太后的这封信将会留存在史官之府,皇帝的不孝之名只怕会被记在史书中。
韩孺子没有立刻召见送信来的孟娥,回寝帐休息,次日下午闲下来的时候,抽空让张有才叫来孟娥。
孟娥一直留在皇后身边,穿着、举止与普通宫女无异,只是神情还与从前一样冷漠,天天留在皇帝身边时是这样,分别多时也还是这样。
这不是单独见面,张有才等几名太监在场,孟娥行礼,开始转述慈宁太后与皇帝的口信,“太后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对,直接说出来就好,何必为难王平洋?他原是商人出身,贪些小利,不懂朝廷规矩,为奸人所误,应该没犯什么大罪吧?我安排王平洋随侍陛下,原是一片好心,未料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从此再不敢给陛下引荐一人一物。王家皆是庸碌之辈,不入陛下法眼,我会将他们全送回乡下老家,不许他们再踏进京城一步,希望陛下满意。’”
书信要由史官记录下来,语气还算委婉,口信就比较直接了,孟娥语气呆板,但是慈宁太后的怒意还是显而易见。
张有才等人都低下头,假装一个字也听不见,韩孺子嗯了一声,示意孟娥继续。
“皇后说,‘陛下在外奔波,若有闲暇,请记得皇子与公主。’”
韩孺子也垂下头,崔小君还与从前一样,总是站在他这一边,说不出严厉的话,她这样做,不知要承受多少来自各方的压力与指责。
他很快抬起头,相隔千山万水,不用直接面对母亲与皇后,他的心肠更容易变硬,“朕已明白,朕会写信回复,你和张有才一块带回京城。”
孟娥应是,张有才惊讶地“啊”了一声。
韩孺子转向张有才,“你是朕的心腹,唯有你能向太后、皇后说明情况。”
“是,陛下。”张有才偷偷瞄了一眼孟娥,她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孟娥告退,韩孺子提笔写信,就像康自矫建议的那样,在信中以大道对孝道,花费大篇幅讲述私蓄家奴对大楚的危害,“譬如病入膏肓之人,唯有猛药可治,若再耽搁下去,虽壮士断腕、虽剖心挖肠,亦难医治。”
这封信同时写给慈宁太后与皇后,她会被史官收存,韩孺子叫来康自矫等三名顾问,命他们加以润色修改,并重新誊写。
韩孺子让张有才带几句口信,“告诉太后,‘顾国难顾家,顾家难顾国,儿不孝,不能两全。请太后静养,儿回京之后,当面谢罪。’告诉皇后……告诉皇后……”
韩孺子沉默良久,“皇后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是了。”
“是,陛下。”张有才道。
康自矫等人改过的信送回来了,加上不少内容,有一些明显是康自矫的手笔,“正人先正己,外戚之罪虽小,却为天下所瞩目,百官献媚,自以为可效仿,因此其恶甚大。”这一类的话比较多。
韩孺子再次修改,然后交给顾问誊写清楚,成为正式信件,加盖印玺,交给张有才,他与孟娥次日一早就会出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朝廷的三招用过了,韩孺子也一一还招,双方僵持,胜负难料,韩孺子决定到了洛阳之后,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这天傍晚,韩孺子用膳时心不在焉,饭后又回到书房帐篷,反复阅读群臣的请辞奏章,从千篇一律中寻找差异,他相信,大臣们不可能真的团结一致,必有分歧,只是不敢公开表露出来。
将近午夜,韩孺子放下奏章,犹豫一会,决定还是回寝帐休息,淑妃早已习惯皇帝的晚归,睡得很熟,不会受到打扰。
今天却是个例外,淑妃竟然没有早睡,坐在床边,正与孟娥手拉手聊天,看到皇帝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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