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生太子,这就是他的决心与底线,具体到计划,就是不能与任何宫女睡在一起。
这一夜平安度过,韩孺子觉得自己获得一次胜利,次日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连老先生讲的《周易》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在这场暗中进行的战斗里,皇帝处于完全的守势,对方却能随时改变战术,再次发起进攻。
当天傍晚,一回到慈宁宫,东海王就得知自己搬出了正房,要住进东厢的一间屋子里,他不喜欢与皇帝分享同一间房,更不喜欢被撵走,可是不敢直接发作,只能对饭菜挑三拣四,夹起肉不往嘴里送,打量几眼就扔在地上,立刻有宫女上前收拾。
韩孺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可小太监张有才还在,一副兴高采烈的猴急模样,将服侍皇帝当成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夜色降临,众人退下,东海王不情愿地去东厢的房间,走的时候哼哼了两声,那意思很明显:他才是正房的主人,早晚要将失去的东西抢回来。
张有才和佟青娥分头忙碌,椅榻边上摆了地铺,韩孺子放心了,看来自己的计划生效,今晚又能够躲过一劫。
他高兴得太早了,正当一切都收拾完毕可以睡觉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太监左吉又一次不请自来,连门都不敲,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张有才和佟青娥立刻识趣地退出去。
“你有事吗?朕要休息了。”韩孺子希望能用刚得到不久的一点皇帝权威将他吓退。
左吉却只是笑了笑,那是随意而亲切的微笑,同时也充满了不惧、不敬之意,“陛下有疾病在身吗?”
“嗯?我身体很好。”
“那陛下为何对女色如此抗拒?”
左吉问得过于直白,韩孺子脸红了,“关东叛乱未平,朕……年纪尚小,哪有心心情想这种事?谁派你来的?”
左吉笑着摇摇头,“陛下忧国忧民之心,令人钦佩。可关东之乱尽可交给大臣处理,朝廷内外有太后坐镇,万无一失。尽早行夫妇之礼,就是陛下最大的职责。”
“朕会考虑的,但不是今晚。”韩孺子能拖就拖,希望能等到杨奉回来。
左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是今夜,不能再等。”
第二十八章 皇太妃的暗示
左吉看着皇帝,面带微笑,信心满满,确信皇帝一定会屈服,他甚至不想采取更多的手段,只是看着皇帝,好像在劝无知的小孩子把最后几口饭吃掉,不要浪费辛苦得来的粮食。
进宫两月有余,作为一名傀儡,韩孺子感受最深的是孤独和不被重视,可就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屈辱,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之所以晚来了一会,仅仅是因为它并非太后的当务之急。
周围没有大臣,甚至没有太监,皇帝的威严被扯下最后一层面纱,露出虚假与无力。
韩孺子心潮汹涌,但他忍住了,甚至没忘了悄悄运行逆呼吸之法,他保持沉默,耐心地品味这其中的苦涩,寻找一切可用的自保手段,最后发现他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左吉本人。
“左公是要亲自教朕夫妻之道吗?”
左吉脸上的笑容消除了一些,“当然不是我,夫妻之道并非难学之事,陛下无需担心,顺其自然就好。太后千挑万选,在宫中择出三名佳丽……”
“三名?”韩孺子心中的屈辱感更深了。
左吉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相者、医师都看过了,此三人性格温婉、体态丰润,将来必能产下贵子,陛下有后,则大楚无忧矣。”
“你和太后也无忧了吧。”
左吉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了,“多说无益,请陛下就寝,尽情享受无边欢愉,陛下今夜食髓知味,今后只怕会嫌三名佳丽太少呢。还请陛下放心,我与内起居令就守在门外,记录今夜之事,日后也好留个证据。”
韩孺子没太听懂太监的话,心中的厌恶却是油然而生,前行两步,说:“左公年岁多少?不到三十吧。”
左吉微微一愣,“二十五。”
“左公是从小净身吗?”
“陛下问这个做什么?”左吉的脸色有些难看。
“朕听说太监是行不了夫妻之道的,左公说得这么好听,朕想知道是过来人的感受呢,还是道听途说?”
左吉脸皮涨红,上前一步,与皇帝相距咫尺,“陛下是在戏耍我吗?”
左吉沉不住气,很容易被激怒,韩孺子打算利用他的这一弱点,至于后果如何,他预料不到,也不愿多想,反正他宁愿大闹一场,也不会束手投降。
“怎么敢,朕还仰仗左公的照顾呢,只是少不更事,不免有些紧张,所以想问得清楚一点。”
左吉糊涂了,弄不清皇帝的求知态度是真是假,脸色稍稍缓和,“我在十六岁净身,有些事情没做过也听说过,陛下不必紧张,我去叫宫女进来。”
“等等。”韩孺子在想怎样才能让左吉立刻勃然大怒,“还有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陛下请说。”
“太后手上的伤……是你弄的吗?”韩孺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未经考虑就将这句话抛了出来。
效果立竿见影,左吉脸色骤然大变,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
左吉转身向外面跑去,过于慌乱,在门口险些摔倒。
屋子里安静了,韩孺子回到床边坐下,心想自己这回是真的惹下大祸了,可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太后从来没将他当成真正的皇帝,一旦有了新傀儡,就会将他抛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闹上一场。
可他还是有点恐惧,心潮起伏不定,忘记了逆呼吸之法,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母亲,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杨奉,甚至想起了神出鬼没的孟娥……他太需要有人来帮忙了。
一道身影轻轻地踅进来,静静地站在床边。
韩孺子抬头看向小太监张有才,“左吉让你来看着我的?”
张有才茫然地摇摇头,“奴才是来服侍陛下的。”
韩孺子勉强笑了一下,“你不应该进来,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奴才不怕,奴才既然被派来服侍陛下,就要尽心尽力。”
这是又一名忠宦刘介,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者?韩孺子疲倦得不愿再想下去,“你去……请皇太妃来。”
韩孺子随口一说,张有才却真当成了圣旨,称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小太监估计连皇太妃的面都见不着,韩孺子甚至不知道找来皇太妃有什么意义,她是太后的妹妹,跟太后是一伙的,比左吉更难对付。
可他没有收回命令,决心要将所有手段都用上,事到如今,他所争的不是行不行夫妻之道、生不生太子,而是能不能守住底线。
外面传来环佩叮当的响声,上官皇太妃竟然真的来了。
两名宫女将皇太妃送到椅榻上,随后退下,张有才没出现。
“陛下为何抑郁不乐?”皇太妃问道。
两人相隔较远,烛光昏暗,皇太妃与太后更为相像。
“为什么非要选我当皇帝?”
“陛下应该知道原因。”
“因为我母亲势单力薄,没有根基,所以我比较好操纵吗?”
“这是一部分原因。”皇太妃顿了顿,“不管外人怎么说,太后选立陛下是为大楚江山着想,崔氏已然权倾朝野,再出一位皇帝,韩氏宗族危矣。桓帝在世的时候就要清除崔氏,可惜一直没腾出手来。思帝继承父志,本已制定计划,谁知……于是重任就落在太后肩上,她不得不使些手段,不得不先与崔氏和解,这都是为以后做准备。”
“既然太后的目标是崔氏,为什么……为什么急着让我行夫妻之道、生育太子呢?”
皇太妃露出一丝微笑,马上又变得严肃,“陛下一日无子,东海王就有接替陛下的资格,崔氏的野心就不会消失。陛下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吧,陛下尽管放心,有了太子之后,陛下的位置只会更加稳当。”
皇太妃的话比左吉有说服力,可韩孺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半天没有说话。
“不过太后也是心急了一些,陛下毕竟年纪尚小,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强迫呢?我会与太后谈谈,劝她别太着急,来日方长,东海王就在宫内,崔氏一时不敢嚣张,等陛下能够亲理政务,再对付崔氏不迟。”
事情居然谈成了,韩孺子心情放松的同时,也感到大惑不解,难道自己误解太后和皇太妃了?难道一直以来杨奉都在夸大其词?
“你们不会再逼我……”
“太后通情达理,会听我的劝说,宫女留下来,但是不会再对陛下有任何逾礼之举。”皇太妃面露微笑,显然也觉得这样的事情有点荒谬。
韩孺子终于放心,“我向左吉问起太后手上的伤,可能得罪太后了。”
“皇帝不会得罪任何人,太后更没有那么容易被得罪。”皇太妃起身,准备告辞了,“陛下勉力,终有亲政的一日。”
韩孺子不知说何是好,“谢谢……”
皇太妃一笑,“陛下不必谢我,太后所做一切都是为大楚江山着想,这江山早晚会交到陛下手中。”
皇太妃走了,留下韩孺子一个人茫然若失,这道难关度过得似乎太容易了一些,既然如此,太后之前又何必派遣左吉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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