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君笑了笑,坐在椅子上,拿起书继续看下去,屋子里很安静,她能清晰听到倦侯的呼吸声,她不是很喜欢这一类的书籍,今天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慢慢转动,偶尔呷一小口。
不知过去多久,丫环突然跑进来,向夫人做手势,表示事情很急。
崔小君放下酒与书,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倦侯,走出书房,将房门轻轻关好。
“太后有旨,请夫人即刻进宫,轿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太后……”崔小君一愣,想叫醒倦侯商量一下,可她之前进过几次皇宫,每次都是待一小会就出来,以为这一回也是如此,犹豫片刻,没有打扰正在熟睡中的丈夫,与丫环一道匆匆走向前院。
半路上遇到了孟娥,她已经换上女装,与府中的丫环一样,上前道:“我陪夫人进宫吧。”
“那当然再好不过。”崔小君让自己的丫环留下,“等倦侯醒来,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回来。”
皇宫来了十多名太监与宫女,还有一队宿卫,排场比从前要大一些,崔小君认得其中一名女官,没有多问,与孟娥上轿,前往皇宫。
天黑之后,韩孺子终于醒来,备感振奋,失去的力量与精气神似乎都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书与残酒,“来人。”
丫环推门进来,“倦侯,您醒啦。”
韩孺子不认得她,“你是……”
“奴婢叫绿竹,是夫人身边的丫环。”
“哦。”韩孺子离家时,崔小君身边的侍女还是从前的宫女,不知为什么换人了,他并不在意,问道:“夫人来过了?”
“嗯,来过,不让我们唤醒倦侯。”
想到妻子刚才就在身边,韩孺子露出微笑,“她现在去哪了?”
“奉旨进宫,刚离开……”
“什么?”韩孺子一惊,连声音都变了。
丫环绿竹笑道:“倦侯不必担心,夫人经常进宫,从不在里面过夜,顶多两个时辰也就出来了。”
“夫人经常进宫?”韩孺子更惊讶了,他在崔小君的信中从未见她提及过此事。
“是啊,之前都是我陪夫人进宫的,今天换了人,是倦侯带回来的那个……”
“孟娥。”
“对,孟娥姐姐送夫人进宫的。”
韩孺子稍觉放心,“夫人进宫见谁?”
“不是崔太妃,就是王美人。”
韩孺子的心又放下一点,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夫人若是回来,马上来通知我,不管我在做什么。”
“是。”
丫环退下,韩孺子却不知道该做什么,白天的时候,他与那个不知真假的“淳于枭”谈得不多,许多问题没有说清楚,现在反而没了头绪。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隐约觉得那上面还有夫人留下的余温,拿起书看了看,崔小君又翻了二十多页,显然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她在倦侯看过的那一页放了一枚竹制的书签。
“来……”韩孺子想起张有才不在身边,他的亲信大都留在了神雄关,于是起身,将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亲自去找来杜氏爷孙,有件事情他还一直没问。
“不要命什么时候为夫人做事了?还有,你们怎么与望气者联系上的?”
杜穿云毕竟从小练功,体质极佳,比韩孺子奔波的时间更长,恢复得却更快,昨晚睡了一觉,今天已经与平时无异,可他不愿意进书房,站在门口,随时都能推门出去。
杜摸天回道:“不要命是一个月前主动找上门来的,他曾经帮过倦侯,所以夫人很信任他,望气者一直跟不要命联系。”
“不要命怎么称呼那位望气者?”
“皇甫先生。”
韩孺子嗯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然犯了错误,望气者是淳于枭的可能性更低了。
一名仆人匆匆跑进来,韩孺子心中一喜,以为夫人回来了,结果仆人只是说大门外有人求见,自称叫杨奉,是倦侯的熟人。
倦侯府里换了不少新人,不认得从前的总管了。
韩孺子立刻起身,跑出书房,亲自前去迎接。
杜穿云让到一边,对爷爷说:“咱们欠杨太监的人情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他的人情早还清了,仔细算算,他还欠咱们呢。”
“咦,你不早说,那咱们留在倦侯府干嘛呢?”
“唉,人情是山,翻完一座还有一座,咱们不欠杨奉,却欠倦侯和夫人。”
“不是吧,他们欠咱们还差不多。”杜穿云瞪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还亏欠倦侯,就像是掷骰子,明明赢多输少,最后一算账,银子却少了几两。
杜摸天心情极佳,在孙子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跟我行走江湖这么久,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人情向来是一笔糊涂账,你欠我我欠你,最后就变成了交情,现在让你离开倦侯,你能做到吗?”
杜穿云挠挠头,“这个……是有点舍不得,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跟着倦侯当将军呢。”
“你当将军?还是少害点人吧。”
杜穿云嘿嘿笑了几声,“那杨奉又是怎么回事?人情债还清了,咱们跟他也没什么交情。”
杜摸天收起笑容,“杨奉是个怪人,他了解江湖、利用江湖,却从不留恋,更不欠下人情债,对他,务必要小心应对。”
杜穿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太监都是怪人……也不对,蔡兴海就跟杨奉完全不一样。”
韩孺子将杨奉带进来了,杜穿云立刻闭上嘴,记得爷爷的话,矜持地向杨奉点下头,神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反而是杜摸天,抱拳致意。
杨奉根本没理杜穿云,只向杜摸天还礼。
韩孺子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大声道:“杨公已经辞去北军长史之职,从今以后,他又是倦侯府总管了。”
杜摸天微笑道:“恭喜倦侯又得一员大将。呃,你们聊,我们爷俩儿就不打扰了。”
韩孺子争位之意早已公开,不急于密谈,说道:“你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就不见外了,请两位留下,一共商议大事。”
杜摸天看向杨奉,杜穿云嚷道:“太好了,终于让我参与大事了,别再让我跑腿啦,施展轻功很累的,可不是专门用来送信的。”
韩孺子笑着请三人入座,然后向杨奉问道:“冠军侯怎么会放你走?”
“冠军侯用不着我了。”杨奉平淡地回道。
“你帮冠军侯做过不少事吧?”杜穿云问道,听说人情债已经还清,他对杨奉没有顾忌了。
“嗯,不少。”杨奉大方承认,“冠军侯刚回京的时候不宜露面,是我与宰相以及众臣联系,劝说他们支持冠军侯,望气者找上门来,也是我劝冠军侯接纳他,我做得好像太成功了,那名望气者现在深受冠军侯信任,完全能够替代我的位置。”
“嘿嘿,原来杨公在冠军侯那边没位置了,才回倦侯这边。”杜穿云有点瞧不起杨奉。
“我这里永远有一个位置留给杨公。”韩孺子却不这么觉得,他曾经骄傲地以为自己就能做成大事,现在却不这么想了,能重新得到杨奉相助,是他回京的第一场胜利,这场胜利来得如此轻松,连他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杨奉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道:“冠军侯的儿子被接进皇宫,倦侯夫人也是这样吧?”
韩孺子终于明白,小君这次进宫并不寻常,“这是望气者的安排?”
“应该是。还有,我刚得到消息,这次争位增加了一条规矩。”杨奉对倦侯夫人进宫不感兴趣,目光停在韩孺子脸上,“你必须得到至少一位一品大臣的推举,才有资格争夺帝位。”
第二百零五章 定计
次日清晨,孟娥独自回府,带来确切的消息,倦侯夫人的确被留在了宫内,一同留宫的人还有东海王的母亲崔太妃,以及冠军侯的儿子——一名两三岁的小孩儿。
出乎意料的是,韩孺子的母亲王美人没有被当成“人质”,而是留在太后身边。
韩孺子在河边见过的垂钓望气者亲自出面,向三方保证,无论争位结果如何,各自的亲属都可以自由出宫,他尽量避免扣押、人质、释放这些词,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为了实践一种从无先例的选帝方式,必须保证每一方都能遵守规则。
望气者显然了解孟娥的真实身份,对她看得很严,整个晚上,她没有机会离开皇帝去见任何人。
韩孺子感到愤怒与悔恨,送走孟娥,只剩他与杨奉两人时,他说:“望气者真以为这样就能让大家遵守所谓的规则吗?争位失败者真想反抗的话,会在意宫里有多少人质?”
“望气者的意图还没有完全暴露,招数也肯定不只这些,猜测无用,还是先想想怎么玩这个游戏吧。”
“这是一场游戏。”韩孺子看向书桌上堆积的书籍,“史书上记载过这种事情吗?”
“公开的记载没有,楚朝肯定没有过。”杨奉起身,很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送到韩孺子面前,“如果追溯得久远一些,还是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上古时代,帝王继承由禅让改为世袭,可大臣的支持非常重要,驱旧迎新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尤其是那些明君,总是先要得到大臣的支持,才能施展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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