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难行,韩孺子看着身后的脚印,叹道:“我要是会杜穿云的踏雪无痕就好了。”
杜穿云曾经在侯府里展示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虽然跑不出太远,可有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我背你。”孟娥说。
韩孺子马上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就算是杜穿云也会留下脚印,瞧,前面就是,反正很快天就要黑了……”
“你走得太慢,天黑以后我就没办法追踪了。”孟娥侧身。
韩孺子还是摇头,孟娥虽是男装,在他眼里却是再真实不过的女子,“我加快脚步就是。”
孟娥扭头看着他,静静的目光里有一丝责备,好像在说如此扭捏的一个人怎么能当皇帝?
“好吧。”韩孺子受不了这种监督似的目光,走到孟娥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韩孺子的个头与孟娥差不多,体重也相差无几,孟娥双手一托,将他背起,小步向前跑去,既没有踏雪无痕,速度也不是很快,可是不久之后,孟娥显出了自己的本事,她在雪地中如履平地,地上虽留脚印,却从来不会深陷进去,速度不快,却能一直保持,总能及时躲过横生的树枝。
阳光逐渐消退,杜穿云在地上留下的脚印时有时无,这时更难辨认了,孟娥却没有减速,她好像大致猜到了杜穿云前进的方向。
夜色降临,孟娥终于停下,韩孺子小声道:“我可以下来了。”
孟娥却没有放他下来,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奇怪的鸟叫,停顿片刻,换个方向又叫了几声,第四次之后,远处传来了回应。
“咦,你和小杜事先商量好的吗?”韩孺子很是惊讶,孟娥与杜穿云并不熟,从神雄关一路走来,直到第三天杜穿云才认出她是一名女子,虽然没多问,但是与她说话更少了。
“江湖上的玩意儿,大家都会。”孟娥解释得很简单,背着韩孺子继续前进。
天色已黑,她的速度明显放慢,与行走无异,偶尔还会停下模仿鸟叫声,回应声越来越近。
一段距离之后,孟娥小声说:“下来吧。”
韩孺子马上下来,“谢谢。”他说,知道孟娥这么做是不想让他在杜穿云面前丢脸。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没多远,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敢问阁下是何方英雄?”
韩孺子微微一惊,那声音有些苍老,明显不是杜穿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孟娥突然退到他身边,顺手拔刀出鞘。
月上树梢,将雪地照出几分明亮,从附近的树后又走出两人,与对面的说话者正好呈三角之形,将两人包围。
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了,“别误会,我是杜穿云,你们是……镇北将军和陈通吗?”
“是我。”韩孺子马上回道。
孟娥收起刀。
三人跑过来,其中一人果然是杜穿云,最开始的说话者是他的爷爷杜摸天,还有一人韩孺子也认识,居然是厨子不要命。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们是怎么遇到一块的?”
杜穿云与韩孺子同时发问。
韩孺子先回道:“我们遇上官兵,支走之后就一路找来了。”
杜穿云道:“我在河边找路,看到几串脚印比较奇怪,就一路跟踪,没想到碰到了爷爷,真是巧。”
杜摸天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巧合,为了拦截倦侯,有一批江湖人一直在河边逡巡,我和不要命在这里观察他们已经三天了。”
杜摸天向韩孺子点下头,对重逢没有任何表示,转向孟娥,上下打量一眼,“阁下叫陈通?”
“嗯。”
“阁下从何处学会的杜门口技?”
原来那种鸟叫声并非江湖上通行的技巧,而是杜门独有,孟娥沉默了一会,“听过几次,就学会了。”
杜摸天一愣,随后笑道:“阁下好本事,老杜行走江湖几十年,居然没听说过阁下大名,实在是孤陋寡闻。”
“江湖广大,偶尔有不认识的人也很正常。”
杜穿云凑近爷爷,小声提醒:“爷爷,她是……”
杜摸天抬手制止孙子说下去,他是老江湖,心中疑惑再多,也知道适可而止,转向韩孺子,笑道:“我们三人正在迎接倦侯,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好了。”
杜穿云也很高兴,他只觉得“陈通”有点怪异,却没多少疑问,“走吧,爷爷和不要命找到一条路,能避开那些讨厌的江湖人。”
杜氏爷孙领路,韩孺子、孟娥紧跟,不要命殿后,见到倦侯之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没有孟娥帮忙,韩孺子走路有些艰难,只能勉强跟上。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河不远,可是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一处偏僻的地方过河。
过河不久,不要命走到韩孺子身边,小声说:“躲过南军就好,倦侯先不要进京,杨奉要见你一面。”
第二百章 渔翁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韩孺子早已习惯居无定所,可在睁眼的一刹那,他还是悚然心惊,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腾地坐起来,片刻之后才完全清醒,心跳由狂暴逐渐恢复正常。
床边有一套整齐的新袍,韩孺子穿好之走出房间,他是今天凌晨被送到这里的,没怎么细看,进屋倒头便睡,现在已经是下午,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极为刺眼,韩孺子以手遮目,等了一会才适应过来。
五间屋子散落在河岸上,横七竖八,看不出任何规划,周围也没有院墙,韩孺子等人昨晚从下游很远的地方过河,绕行至此处,韩孺子当时没有注意附近的冻河,现在才觉得奇怪:走了这么久,居然仍停在河边,南军士兵想找到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雪地铲出了一条小路,直通河边,韩孺子信步而行,远远地看见河床上有一名陌生老者正在垂钓。
韩孺子走过去,老者认真地盯着破开的冰窟窿,指了指身边的一根长竹竿,头也不回地说:“帮帮忙。”
韩孺子拿起竹竿,在椭圆形的冰窟窿上轻轻捅了几下,浮冰尽碎,然后调转竹竿,用另一头的网兜捞出冰碴。
老者对面有一张折凳,韩孺子坐上去,看了一会钓鱼,抬头打量主人翁,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的皮肤却很光滑,让人猜不出年龄。
老者突然起竿,另一手抓住渔线,末端钩着一条尺余长的大鱼,鱼身摇摆,不是很激烈,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里,连死亡都被冻得不那么可怕了。
老者将鱼扔进旁边的木桶里,笑道:“你带来了好运气,今晚有鱼吃了,希望你能坚持一会。”
韩孺子的确有点饿了,还是笑道:“受得了。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我在钓鱼,就叫渔翁吧。”
对方不愿透露真实名姓,韩孺子也不强求,拱手道:“多谢渔翁前辈收留我等,我的那些同伴呢?”
“有的走,有的留。”渔翁的话像是敷衍,又像是有所指,停顿片刻,他转移了话题,“你在冬天钓过鱼吗?”
“没有。”韩孺子从来没钓过鱼。
渔翁重新上饵,“冰钓很有意思,从中能够领悟到一些道理。”
他没说道理是什么,韩孺子看了一会,忍不住道:“耐心等候方有收获?”
老者笑道:“你说的是条道理,我领悟到的是一定要多穿棉衣。”
韩孺子也笑了,外面的确很冷,还好风不是很大,他能受得了,可他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谈话,等了一会,直接问道:“据说有江湖人沿河巡视,他们找不到这里吗?”
“能,今天早晨来过一批。”渔翁将鱼竿放在架子上,抬头道:“但他们不会过河,这是约定,你现在非常安全。”
“约定?什么约定?”
渔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倦侯不关心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关心,可我不认识你。”
“无妨,我随便说说,倦侯自己判断准确与否,也可以日后再做打听。”
韩孺子越来越觉得诡异,可杜摸天和不要命将他送到这里,显然对渔翁非常信任,他没必要非得刨根问底,于是道:“有劳渔翁。”
“冠军侯最早回京,已经取得不少宗室子弟以及朝中大臣的支持,尤其是宰相殷无害。殷无害位极人臣,按理说应该无欲无求了,可他当年给前太子当过师傅,对前太子被废耿耿于怀,因此一心想要将太子遗孤送上宝座,他的心情,倦侯可以理解吧?”
“嗯,理解。”
“太傅崔宏消息灵通,反应也很快,虽然本人没有回京,但是暗中布局已久,取得不少勋贵世家的支持,能与冠军侯、殷无害分庭抗礼。”
“崔太傅又要抛弃东海王了?”韩孺子问道,崔宏布局已久,东海王却一无所知,因为一次意外才被迫逃回京城,一点也不像是在与舅舅配合。
“崔太傅的真实想法没人知道,总之他一直与冠军侯保持联系,可东海王远道而归,他也很高兴,立刻派兵将外甥送入京城,既是保护安全,也是耀武扬威,让众人明白,帝位之争还没有结束。”
“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韩孺子对这件事最为关心。
渔翁盯着水面看了一会,确认没有鱼上钩之后,他说:“皇帝得了重病,已是奄奄一息,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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