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当年的国主入道道三大人,也不敢对我正德寺指手画脚……阁下又是尾张人,这么说可就太不礼貌了。”
女人也只是一笑。
“斋藤道三不敢,难道斋藤义龙还不敢吗?庆次郎,把这个带去稻叶山城!”
女人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的匕首,塞到另一个青年的手中。
“是!”
唤作庆次郎的那个人转身就走,老和尚虽然想招呼僧兵去拦他,可庆次郎动作敏捷,干脆利落,他们毫无机会。
须臾之后,前田庆次驰马的背影就消失在和尚们的视野里了。
“忘了作自我介绍……我叫斋藤归蝶。”
女人解下了斗笠,对那个伤者嫣然一笑。她的目光似乎全都在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即使是跟老和尚对话,她的眼睛也离不开那个男人。
“请大师诊治吧,耽搁久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是!”
老和尚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连忙伏地拜倒。
当天,正德寺上下就知道来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和一个美艳的女人。
次日,斋藤归蝶和佐佐成政在美浓正德寺的消息就传到了清州城。
“可恶!”
织田信长把酒杯狠狠地摔碎在地,但他仍不解恨,对跪伏在他身前的前田利家一阵猛踹。
可恶!
要不是这条狗传来的消息,怎么会让他吃不下早饭!
前田利家既恐惧又怨恨,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阵踢打之后,织田信长终于稍稍出了口恶气,他咬牙切齿地道:
“在尾张国内征集最好的十名大夫,让他们明天去正德寺给佐佐成政治伤!”
前田利家大惑不解。
“殿下为何……”
“八嘎!这是命令!快去办!”
暴怒的信长又是一脚把前田利家踹翻。
“是!这就去办!”
前田利家再也顾不得礼仪,慌乱地跑出内庭,就像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
显而易见,因着利家在桶狭间一役斩首数十名的功劳,已经获得了信长的宽恕,重新回到了清州城。
只是……他的名字叫做犬千代,真是人如其名啊。
当天中午,稻叶山城下集结的五千大军在美浓名将稻叶良通的率领下,向正德寺进发。
当晚,五千大军将正德寺团团围住,更禁绝任何人出入。
第三日午后,尾张国的名医来到正德寺,但他们被斋藤归蝶下令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形同囚犯。
到了第三日夜晚,佐佐成政仍未醒来。
“他伤得太重,很可能不治而死。”
归蝶不禁想起了三日前,她见到昏迷的成政时,庆次所说的话。
前田庆次这个家伙,是尾张国第一倾奇者,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却没说过谎话。
可这次……归蝶宁愿前田庆次撒了谎。
月光如水。
月光如水般清冷。
然而月光的清冷,怎能与真正的寒冷相提并论?
归蝶又接了一桶的井水,闭着眼睛泼在自己身上。
她放下水桶之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再接一桶水,再泼,再念。
通过在夜晚无人的时候往身上泼冷水的方式进行祈祷,在日本早已有之。
归蝶不信佛,也不信神明。
但她此刻也唯有用这种方式,来祈求神明的保佑。
她虽然从小接触佛经,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今夜她口中所念的,亦非佛经咒语或是哪个哪个神的名号,她所念的,唯有“佐佐成政”四个字而已。
她只是希望最爱的男人能够苏醒过来,恢复如初,为此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也心甘情愿。
——佐佐成政仍然在禅房内安安静静地躺着。
血已经止了,呼吸也平稳,就是一直未曾醒来。
另一个男人坐在佐佐成政身侧,以手支额,困得直打盹儿。
“真尼玛累!”
前田庆次嘟囔了一句。
从午后在桶狭间突袭今川义元的本阵,到扛着成政回清州城找归蝶,再和归蝶一道抬着佐佐成政跑来正德寺……正想睡一觉,归蝶又让他去稻叶山城找斋藤义龙。然后他丢下稻叶良通和五千美浓大军,自己又飞马回到正德寺,守护在佐佐成政榻前。
他虽然累,但是也知道这些事情必须做。
他虽然累,但也心甘情愿。
昏迷不醒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弟,他南来北往地跑腿怎么了?
只要佐佐成政一句话,就算是让庆次赴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试问这天下,除了佐佐成政,有谁还值得他这么做?
“真是个笨蛋啊……”
前田庆次又嘟囔了一句,仍守护在佐佐成政的榻前,昏昏欲睡,疲惫至极。
已经是第四天的中午了,距离佐佐成政受伤昏迷,快要整整四个昼夜了。
归蝶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身衣服,端坐在佐佐成政身侧,她用力拧干毛巾,再轻轻地擦去佐佐成政额头上的汗珠。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清晨?
庆次摇摇头,他似乎不记得了。
归蝶过来的那会儿,他好像在成政榻前睡着了,但是归蝶整个晚上都在为成政祈愿,她理应比他更疲倦才是啊。
庆次看看成政,又看看归蝶,看到了她眼中的无限情意,不禁叹了口气。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嗯……一定是。
“八嘎成政,如果你今天能醒来的话,我就自愿把尾张第一倾奇者的名号让给你,怎么样?”
庆次笑着问道。
但躺着的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这让庆次感到气馁。
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洗漱,弄点早餐来给自己和归蝶吃。
但这个懒腰只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
“没见过的天花板。”
佐佐成政缓缓睁开了双眼。
伍章 桶狭间 46家臣
“庆次你个笨蛋,尾张第一的倾奇者吗,你怎么才那么点志气,要做……就去做天下第一倾奇者啊。”
佐佐成政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但眼神却是出奇的平静。
“好!那就去做天下第一倾奇者!”
前田庆次哽咽了。
佐佐成政扭过头,握住了归蝶冰凉的小手。
“辛苦你了,归蝶……我回来了。”
没有什么情深意切,佐佐成政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喜极而泣,斋藤归蝶的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
“真是……太好了。”
一缕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打了进来,照在归蝶的笑脸上。
那是天下间最美的脸庞。
佐佐成政看得痴了。
“你们先聊,我去拿点吃的来。”
前田庆次不愿做电灯泡,闪身就走。
“你真傻……为什么非要去杀今川义元呢。”
听起来是骂,但归蝶宠溺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话语。
“我和信长签下了一个秘密协定,只要我能为他办到两件事,他就会把你还给我。”
佐佐成政抬起手来,轻轻擦去归蝶脸上的泪珠。
“第一件事,就是今川义元的人头。”
“那另外一个呢。”归蝶歪着头思索,“第二件事,难道是为他攻下稻叶山城?”
她此刻方才觉得疲惫至极,再也坐不住了,便就势躺倒,蜷缩在佐佐成政的臂弯里。
“攻下稻叶山城有什么难处……你这么想的话,可就太小看尾张大马鹿啦。”
佐佐成政微笑,他双目直直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是憧憬,还是担忧?
“第二件事,是助他上洛,成为天下人。”
“能有这样的野心,还真是我小觑了他。”归蝶冷哼一声,像只猫儿一样地往佐佐成政的怀里拱,虽然已经换上了衣服,但她仍是感觉到冷。
(看来那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也不是完全没用嘛……)
她如是想着,就这样在佐佐成政的怀里睡着了。
片刻之后,前田庆次端着一堆料理过来了。
他看到缩在佐佐成政怀里的归蝶,和佐佐成政望向天花板的空洞眼神,不由失笑。
“端来了也没人吃……白忙一场,哎呀好累啊……”
前田庆次放下料理,又伸了个懒腰,然后直接在门帘下躺倒睡了。
佐佐成政扭头看看归蝶,又看看庆次,眼中满是感动。他轻轻按了下伤口的位置,疼得险些大叫出来,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痊愈了。
不过没关系……鬼门关前逛一圈的是他佐佐成政,不是织田信长。
而织田信长,是不可以出事的。
织田信长,是不可以死的。
至少,在他手刃织田信长之前,他是不能死的。
大哥佐佐政次瞒着他做的事,成政已经猜到了。
人的生命短暂而多变,人虽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但人们留下的愿望和诅咒,仍然会以遗产的方式改变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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