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虚看起来年近四十,一双长长的八字眉,透着一脸的慈悲之意,但他清澈的双目中,更多的是无奈。
不虚念经,并不似寻常和尚那般闭目诵读,反而是张开眼睛,茫然凝视着门外的白云蓝天,口中念诵的,正是佛门绝学“般若心经”!
因为他深信,只有无,才能接近佛,只有佛,才能找到真实本心。
念佛无非念自心,自心是佛莫他寻。
他道行虽高,却未能克服自己眼中心中的无奈,那是对世人的无奈,对人间的无奈……
他无奈,只因世上有太多悲惨的故事,多得连他亦爱莫能助……
他无奈,只因世上作恶的人太多,而报应来得太慢……他一切的烦恼,皆因无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故知般若波罗蜜多……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不虚?
在一片祥和的诵经声中,这个身披素白的和尚戛然而止。
但不虚并非因为念到他的法号而止声,而是因为他心头蓦地一动。
诵经本为静心,为何他刺客反而难以自控?他为何心动?
不独是不虚,他身旁的灰衣小和尚似乎也有感应,空举着半根鸡腿忘了咀嚼。
而雪缘,已经推门迎了出去。
他来了。
阿铁回来了。
阿铁还未进屋,不虚就已经断定,这绝非他要找的人!
因为此人的气息,根本就不是步惊云!
倏忽间,不虚回忆起十年前他初见步惊云的那天。
那时步惊云方才十三岁,却已经是天下会帮主雄霸的第二弟子,多次率众出战,无一不克。
那日步惊云前去灵隐寺拜会不虚,献上的,却是三个小小的骨灰盒。
那三个骨灰盒,正是步惊云的父亲霍步天的弟弟霍烈,和霍烈的两个儿子的骨灰。他们前去天下会刺杀雄霸,失败被擒。
而霍烈的头颅,亦是被步惊云亲手斩下。
不虚对这个孩子的身世唏嘘不已,立刻就将他珍藏已久的孟婆茶冲了。
孟婆茶乃是不虚的师父僧皇搜尽天下奇药所炼制的两枚丹丸,其中之一已经在不虚十五岁的时候被他喝掉,而另一枚,不虚准备用到步惊云的身上,让他忘记前事,重获新生。
不虚已经不记得十五岁之前的一切,他只记得他喝完那杯茶醒来时,僧皇温言对他说:
“孩子,你实在有太多的伤心往事,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便可收拾心情,专心向佛……”
在不虚看来,十三岁的步惊云,犹如十五岁前的他。
故此,他才毫不犹豫地用掉世间唯一的丹药,只为那一碗孟婆茶,能让这个属于黑暗的少年重新来过。
然而,他不愿。
步惊云不愿。
步惊云不愿遗忘。
步惊云不愿放下仇恨。
他的生存,就是为了复仇。
又怎有忘却过去,抛却复仇的道理?
到底意难平,死不甘心!
精卫填海,恨海难填!
纵是不虚运起因果转业诀,要将那茶水强行灌下,亦是被步惊云偷学来的一式悲痛莫名而化解。
那时的步惊云,终究无法忘却。
一晃十年过去,不虚没料到的是。
世上已无步惊云。
他身前的这个男子,虽然长着步惊云的脸,留着步惊云的发型,甚至他的手臂,亦与步惊云的麒麟臂一模一样。
但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步惊云。
当年他想让步惊云忘却过去,却无能为力。今日他本要借步惊云之力营救好友,却发现步惊云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一切,莫非真的是机缘造化?
“我是阿铁,也是这家的主人,不知大师找我们,有什么事?”
听到青年自称阿铁,不虚便已打定了注意,不再打扰阿铁和雪缘的生活。
他蓦地起身,双掌合十道:
“贫僧不虚,此次前来,乃是为施主化解即将到来的一个危机。”
阿铁听了很是疑惑,雪缘却是面有忧色,问道: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了吗?”
“自攻灭无双城后,天下会势力极大,已经一统江湖。西湖乃是形胜之地,更容易被发现。”
“要不,我们搬家……总能躲得过去。”
雪缘也似不虚那般,眼神里多了无奈。
“天邪,你留下襄助两位施主,我去找断浪。”
不虚说走就走,转眼间已经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那小和尚原来唤作天邪,他见师父走得远了,又开始啃咬手中的鸡腿。
“阿铁大哥,雪缘姐姐,你们可要好好招待我,不然的话晚上来了蟊贼,我吃不饱可是没力气打的。”
天邪笑嘻嘻躺在院中的墙角,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视若无睹。
242夜渡
七月九日这天,“佐佐成政”再一次作为攻城大将指挥各部进攻河越城。
眼见着河越城迟迟不能攻陷,“佐佐成政”为代表的联军将领也卯足了力气,准备了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一道道军令、一骑骑的使番如流水般从本阵进进出出,“佐佐成政”作为长尾家屈指可数的名将,在指挥大军团上竟然也有如此的才能,倒是让守城的北条军大吃一惊。
前线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佐野昌纲、小幡信贞为代表的上野、下野猛将也拼了血本,不计伤亡地冲向城池。
经过多日的拉锯和填充,河越城外的第一重壕沟已经被填出了一条条的道路,再也无险可守。
可关东群豪们的脚步却仅限于此了,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战斗,他们仍然未能突破第二重壕沟。
午后,“佐佐成政”开始指挥越后诸将进攻。
杨北猛将本庄繁长发动的第一轮冲击就突破了第二重壕沟,虽然他马上又被打了回来,但此举振奋人心,无异于给好勇斗狠的越后将领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在本庄繁长之后,安田长秀、色部显长也先后摸到了河越城的城墙。
经过一个下午的激烈战斗,河越城外的第二重壕沟已经残破,相信找这个势头猛攻下去,不出三天就可夷平了吧。
本阵之内,“佐佐成政”却是解下了太刀,放在手中来回的抚摩着。
这柄太刀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仍然锋利无比,论及规格,也比眼下的大路货色要稍微长一点。
“佐佐成政”握住太刀的刀柄,缓缓拔出半尺,光如镜面的刀身上映出她那双秀气英挺的眉毛,刀柄一侧的吞口上,刻着“とき”的假名。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青年武将来到了她的身后。
“主公……是否该收兵了?”
“嗯……早击组的情况呢?”
“枪支检查完毕,正在晾晒火药。”
“让她们做好准备……传令收兵吧。”
明智光秀将太刀重新绑好之后,望向湛蓝的天空和西垂的斜阳,一颗心渐渐担忧起来。
历时一个月的梅雨已经结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论是铁炮队、还是骑马队的威力都能够全部发挥,可是……成政要面对的对手乃是擅长夜袭作战的北条氏康,下总方面的联军都是大名级的身份,远非上野豪族那样的小喽啰,并不容易相处。
对手很强大,队友却心思迥异,佐佐成政只是个万石的小大名,他指挥得动佐竹义昭、里见义尧这些人吗?
不知道。
明智光秀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地扮演佐佐成政的影武者,带着越后早击组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
提到越后早击组,不得不说的是……光秀很喜欢早击组的这身军装,不过……也太偏向德国风了吧……
等到斜阳如血一般染红了西面的半边天空,攻打河越城的联军也各回各窝,在大营中完成了布置。
利根川的东岸死尸遍地,暗紫色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河滩,也把宽阔的水面染成艳红,宽广的水面连着天边的晚霞,就像是天上的云彩飘进了河里,又像是血红色的河水漫到了天际。
看了看身边已经所剩无几的赤备军士,北条纲高咬紧牙关,失去了言语。
惯用的长枪早已因用力过猛而折断,太刀也在连续的砍杀中崩出了多处缺口。
猩红色的血液一层涂了一层,涂满了纲高这一身鲜红的大铠,把他染成妖艳的紫红。
他是赤鬼,他是修罗,他是北条纲高。
可纵然是强如北条纲高,也在今日的战斗中占不了半点的便宜。
甚至可以说……他败了!
是的,身为北条家第一猛将的北条纲高,败了。
联军凭借着优势的兵力连续派出备队挤压和冲击渡河而来的北条军,数次将他们赶回了河道中,青备旗头富永直胜和北条三家老之一的远山纲景轮番率领备队在利根川的东岸据守,无一例外地被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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