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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青衫郎君眉尖飞拔,扬声道:“阿兄谬矣!浊浊之子,岂可入得我之眼,我自接瞻箦,别人与我何干?”言罢,一撩袍角,向卷梯行去。

白衫郎君微顿,正欲说两句重话。

“啪!”

迎面对弈的美丽小女郎两眼一弯,落子入局,浅声笑道:“大哥,投了吧!”

“咦!”

白衫郎君惊奇,这才刚下没多久,为何小妹便叫我投?仔细一辩棋局,果真得投……

……

“瞻箦,可有带着好酒?”

两车相对而行,陆纳站在车辕上纵声高呼。

闻得呼声,刘浓挑帘而出,稍事相对,笑意由嘴角而始层层尽染,遥遥一个揖手,朗声道:“好酒自然有?然三碗不过岗,祖言,汝敢饮否!”

“哈哈!”

陆纳放声笑道:“只要是瞻箦之酒,莫说三碗,三十碗我亦敢饮……”

二人大笑,跳下车互迎,随后并肩而行。

陆纳笑道:“瞻箦,日前,你寄来《四体书势》拓本,阿父阅后直赞:‘卫巨山之书论,妙聚盛文皆一章矣!’令我邀你一并前来游园,要好生谢你让他得阅正章。殊不知,我早已请矣!如此看来,我陆祖言果真具备妙赏之心也!”

“哦?陆侍中见了!”

刘浓神情一顿,陆玩是书法大家,而书法却是自己目前的短板,竟抄卫恒《四体书势》供其赏阅,既似班门弄斧,更若独守宝山而不入,面上委实禁不住,涩然道:“早闻陆侍中行书,气出笔端有则,典足以昭示;刘浓字丑,抄巨山公书章于前,心颜皆愧矣……”

陆纳见刘浓面红如坨玉,言不避已缺、动静皆亦随心,极是欣赏,正色道:“瞻箦,真美玉也!汝之字,阿父言:风骨有迹,唯缺神意!阿父极少评人笔锋,何况瞻箦是北……啊,哈哈……我得的是鸡爪鸭舞四字,瞻箦你还要怎地?”

北伧?

刘浓洒然一笑,昔年陆玩对北地世家殊无好感,更几番与王导相恶;而今东晋已立,北地世家掌权已成大势;其行事亦多有收敛,不然怎得王导荐为侍中。北伧!陈年往事尔,自然不会对陆纳错失之言在意,爽然笑道:“若祖言兄乃鸡爪鸭舞,那刘浓又该作何?胡涂乱抹乎?”

“哈哈,华亭美鹤,自是鹤舞矣!”

陆纳本有稍许尴尬,见刘浓浑不在意,心中更畅,放声便笑;随后想起一事,再道:“此次相聚,原本只想与瞻箦共游,奈何阿兄亦想邀其好友;再逢阿父过两日亦轮休沐,便作决于此时共聚华亭。瞻箦莫要嫌人多闹腾,咱们各游各的,待阿父至时,见上一面则可!”

闻言,刘浓淡然笑道:“客随主便,我来见祖言是为想念挚友,何人在此,与我何干?”

“妙哉!”

陆纳抚掌而赞,揽着刘浓的肩就往庄门行去,边走边道:“皆是吴郡子弟,孙、张、薛、贺等,若有入眼者便结识一二;若一个皆无,你我大可醉他几日矣……”

“七哥,真欲醉否?那我可得让人看顾着,以免你醉后再掉泥潭尔……呵呵……”

一个脆嫩的声音响起。

寻声而视,只见不远处,有个年约十来岁的小郎君正坐在湖边歪柳下垂钓,披着样式古怪的蓑衣,戴着斗笠,着一身葛袍,头亦不回的偷乐。

“休得胡言,你七哥只是想春泳尔!”陆纳羞窘而辩,日前小妹陆舒窈作画于潭,他边看边饮,徐醉,不小心掉入潭中,幸而随从救得及时,不然小命难保。

闻言,那小郎君缓缓转过头,眨着晶亮的眸子,好奇的打量刘浓,慢慢地笑道:“哦,原是来客人了……”

这是个小小女郎……

刘浓一眼便认出,虽然她着小郎君打扮,可是那明亮的眸子,古灵精怪的劲儿,无处不透着温婉秀气。这时,却听陆纳笑道:“这是吾家麒麟儿,来,小二十八,这便是华亭美鹤,刘瞻箦,快来见过……”

“哦?”

刹时间,小郎君眸子大放光华,把手中渔杆一提,扛在肩上,几步行至近前,展着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就是醉月玉仙?”

醉月玉仙?!

陆纳见刘浓面显不解,呵呵笑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岂不是醉月玉仙么?”

刘浓既好笑且心奇,淡然一笑,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陆小……郎君!”

“嗯?!”

他这一迟疑,顿惹小郎君不乐,眯着眼瞅他半晌,冷声道:“罢,我不与俗人说话!等你真个成仙了,再来见过!”

说着,一扬渔杆,竟转身去了。

渔钩,是直的!

姜太公么?

刘浓心中古怪,陆纳面上亦稀罕。

二人疾疾的踏入庄门,陆纳这才低声道:“瞻箦,莫要理他,其是族叔小幺……”

“咳!”

重重的咳嗽声响起,至庄墙转角处迈出陆始,朝着刘浓略一揖手,淡然笑道:“刘郎君,陆始谢过昔日复《广陵散》尔!”

昔日不谢,今日何来?

刘浓微微一笑已然知意,本就无意打探陆府内事,何必惺惺,揖手道:“无妨,些许小事尔!”

陆始笑道:“七弟,你陪刘郎君转转,我外出迎客!”

言罢,出庄门至曲道。

唉,阿兄眼中只有门第尔!

陆纳心中暗叹,逐着阿兄的背影,眉间慢慢皱紧,随后徐徐而放;一回首,见刘浓面色依然,眼中透着释解:世家门阀本就如此,何苦着恼。

二人默然而笑,各自相知!

陆纳挥手一摆,笑道:“瞻箦,请!”

第四十七章世有豪士

陆氏庄园占地极大,园中有园各作不同,林中见林青翠互依,曲水四绕恰逢荷亭,青草漫潭复闻鹤唳;遥遥极视,突见一栋红楼,高约六丈,尖亭为顶,极是妙绝……

倘若尽心细游,没个两三日休想。

陆纳引着刘浓闲闲逛着,似想起甚,突地一拍额,笑道:“呀,游园亦不急在这一时,瞻箦,我得先你带去暂居憩室才是,若不称心尚可早换;若是迟了,怕好地方皆让人占去!”

说着,命随从赶来牛车,邀刘浓同坐。

刘浓不由得感概满怀,心道: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阀啊,逛个庄子,尚需得坐牛车……

沿着竹林一阵缓行,陆纳随意指点着途中景色,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刘浓静坐以对、笑而随心,俩人皆互相得有趣。

“啪!”

突然,陆纳猛地一拍大腿,面呈惊愕。

刘浓奇道:“祖言,又怎地了?”

陆纳面显涩然,抚掌叹道:“每每与瞻箦交谈,我就浑然不觉身在何处矣!竟忘一事,不过无妨,待我挽补尔!”说着,叫过车外随从低语几句。

随后转身,挥手笑道:“瞻箦,今夜,咱们秉烛夜谈,咏诗……”

交谈?是你在谈,我在听。

咏诗?!怕是闻汝彻鸣尔……

刘浓洒然而笑,心中亦对其暗赞。陆纳家学渊博,诗、文、书、画皆有涉及;其字颇古、笔意雄沉,胜在锋锐洒脱,恰如其人通竣;诗画亦佳,每有妙论终不离心。然,此尚不足刘浓交心,唯喜那股子风范,贞厉绝俗。

出尘而不忘尘,是以其集山水秀色满身,却独爱酒也!

院名“云胡”。

吴人爱竹,竹,修而拔节,摇风弄雨,铿然作声。但见蔟蔟青竹孤显于丛柳中,非媚不群、赫然不臣,巧巧的掩着四方院落。

白墙若展纸,黑瓦似染青。

小小四合院,皆是木屋;粗大的亭柱四撑,竟悬空三寸。院内外极是干净,于院中梨树下稍稍一歇,便有幽香暗浮;寻香望去,梨树窝中藏燃沉香,悠悠。再一侧眼,斑斑湘竹帘斜挂四落。

陆纳逐一挑帘而展内,笑道:“瞻箦,尚适否?”

内中铺着凤苇席,四室皆不同,色作青、白、月、蓝;其中陈设简而不陋,所见之物皆出名门,屏风、矮案、笔架、墨台,乃至毛麈皆是精细。

刘浓笑道:“极好,只是居之稍怯!”

“怯甚?”

陆纳眉尖一挑,正色道:“院子是个死物,建得再妙亦不过是刀工;瞻箦风仪绝秀,但请安居,亦好让这些死物沾得些雅色。”

言罢,便命随从将寝居之物摆上,一律蔟新。

刘浓见其为自己挑选是的那月室,而他则居了青室,正正恰合心意。漫眼四阔之际,突闻得院后传来一阵清扬的笑声,不禁心生好奇,转目投去。

秋千?!

这院子位于荷潭之侧,在其背后尚有几栋雅院;院院之间,高低不同。而秋千正是自云胡院后荡出,其势略高,可见绕着各色丝带的千绳上下晃悠。

唯不见人!只余梨花随千绳……

“小娘子,别荡太高哦……”

“知道了!”

陆舒窈?

声音脆中带软,极是独特。

只得匆匆过耳,刘浓便已辩出这声音属于陆舒窈,不经意的则想起那个鹅黄的身影,一时触景悠悠而忘情,嘴里情不自禁的漫道:“花褪残红青杏小……天涯何处无芳草,院内秋千院外绕;院外旅人,院内佳人笑;笑声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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