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转过身来,心中好笑,面上却未动容,劝道:“谢小郎君暂且稍安,碎湖大管事已然前迎于枫林渡。我家郎君今日定归,若知谢小郎君在此,必然前来。”
小郎君一怔,匆匆瞟了一眼小女郎,却见她已然转首看着微风扫湖,他心中涩意稍去,遂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如此亦罢,且再摆一席,上酒一盅。”
“诺。”白袍领命而去。
小女郎回转螓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稍徐,伸出纤细的手指刮了刮脸,娇笑道:“安石,君子当如亭沉渊,动静之间方显取舍之道,切切不可习人莽撞。”句句教导熟悉无比,无它,因小郎君与她作赌,输得彻底,输得一干二净。
“唉!”小郎君默然无语,垂头丧气的坐在案角,半晌,叹道:“汝可知,因汝之故,阿兄与尚兄争吵已有数度?”
“此事,与女正何干?”小女郎梳理着猫须。
小郎君挑了她一眼,冷声道:“汝可知,若非谢、袁相交已有百年,阿父与耽兄也因美鹤之故,对此事入耳不闻。如若不然,汝,汝现下正禁足于丹阳矣!”
小女郎拔了个根猫须,轻轻一吹,眸光随须而飞,飘向那缥缈湖面,声音亦冷:“此言差矣,谢家妖治向来薄情,其人欲图绍氏女郎,故而弃女正如蔽履。此举,与我袁氏何干?与女正何干?与美鹤又何干?”
闻言,小郎君无言以对。
小女郎又道:“再则,袁女正十三即恋美鹤,此事天下人俱知,纵然天下人皆不应,女正又何惧?”说着,款款起身,斜斜倚着半月窗,眸子迷离:“昔年,初逢于山阴,女正即知,君乃女正所喜,君乃女正之夫。前路唯坚,荆林棘丛,女正乃一介女儿,别无所长,唯有匍匐而往。兴许为君,亦兴许实为女正。”说着,说着,水雾汪于眼湖,睫毛轻轻一眨,晶莹的泪珠挂于其上,经得彤日一辉,灿烂炫惑。
小郎君尚且年幼,与男女情愫之事处于懵懵懂懂间,听得她的一番细喃,心尖亦不由自住的一颤,璇即,愈想愈深,浑身打了个激淋,赶紧一屁股坐在席中,抓起酒壶便抿了一口,嘴里却道:“情之一物,委实可怕,吾若乃美鹤,亦必远遁也!”
“汝非美鹤,安知美鹤?”
小女郎轻声说着,眸子越来越柔,手中上却加着劲,亦不知她想到甚,细眉一竖,霎时扯落猫须三两根。
“喵!!!”白猫吃痛,趁着她失神之际,“嗖”的一声窜出她的怀抱,朝室外奔去。
小女郎怔怔的倚着半月窗。
小郎君观其神、知其意,抿着嘴偷偷一笑,而后,举起酒杯欲饮,眼光一溜,悄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漫入室中,当即一顿,慢慢回首,眼睛一直,喃道:“美,美鹤……”
“唰!”便在此时,怔住的小女郎蓦然回神,抓起案上长剑,一个箭步窜至室口,将剑架于来人肩上,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嫣然道:“格格,至此而后,汝归袁女正,如若不然……”
“唉……”来人伸出两指,夹着剑锋,斜斜一推,跨向室中。殊不知,小女郎的剑虽撤了,心神却一直随着他,当即将身一扭,投入他的怀中,一把揽住他的腰,死死的抱着,喃道:“美鹤,美鹤,君便娶了女正吧,女正无家可归了……”
来人肩头一震,低头时,只见粉色水莲,无边娇羞……
第四百三十二章伊人玉透
晨阳清浅,沿着白墙朱廊一路爬,待至晓月窗外,将身一扭,悄然投入?4??室中。
熙阳若目,软软的拂着三千青雪,将那捏着木梳的手亦衔于眼中,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三十二齿青木梳。梳妆台倚着窗,在妆台的两侧各置一枚精致的小金铃,铃扣系着红丝巾,一者衔着左,一者扣着右。
铜镜映容颜,一者男,一者女,男子年约二十上下,剑眉星目、峭鼻锋唇;女子年约十七八,弯月细眉、明眸皓齿,睫毛极长,宛若两把乌丝小梳,不时的轻眨缓睐,一开一阖间,默默的剪着窗外燕子,镜中微风。
微风静默,脉脉不言情。
稍徐,镜中的人儿温婉一笑,镜外的人儿嘴角一翘,伸出雪嫩玉指,拔了拔妆台上的小金铃,顿时,铃声轻轻一荡,清脆悦耳,随风悄渡,潜入二人心中。
此二人,正是刘浓与陆舒窈。
俄而,小仙子突地问道:“夫君,曾记昔日否?”
刘浓一怔,答道:“死生契阔,与子携老,为夫与舒窈共渡之日、共赏之雨,深藏于心,辗转于胸,岂敢有忘。”说话间,放下木梳,伸手一揽,轻轻的拥着小仙子的细柳腰,吻了吻那如瀑纱般的秀发,幽幽芳香浸脾入神,令人情不自禁的神醉,面上微微红了,吐息渐重。
情正浓,意如风。
“夫君,夫君……”小仙子暗觉耳际发烫,脖心微痒,心里则扑嗵扑嗵乱跳,当即不安的在他的怀里扭了扭腰,殊不知,如此一来,却使汝南郡公更为难禁,手指一翘一翘,其后,终是不由自主的顺着小蛮腰往上攀,眼见即将攀上那危耸的峰峦。
“夫君!”小仙子赶紧抓着他的手,一声娇嗔,斜斜掠了他一眼,顿时将汝南郡公震住。
刘浓摸了摸鼻子,垂手于两边,讪讪而笑。
陆舒窈思及他终年身处北地,宿风饮雪而无人照顾,心里又一软,转念间,复又想起昨夜的诸般嫙旎,香腮霎然一红,暗暗啐了一口,明眸悄转,却见他正怪怪的笑着,显是夫妻同心,想到一处去了。
小仙子羞难自胜,心里却赛蜜一般甜,拉着他的手阖于掌中,软软的置于腰间,身子则斜斜一歪,半倚着他的胸膛,凝视着镜中紧密相依的人影,嫣然一笑,继而,轻轻喃起来: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语声低软,柔情似水,佳人若置梦中。
刘浓心若明湖,渐有微风扫过,惊起波澜如纹,不禁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轻声道:“舒窈,为夫……”
陆舒窈莞尔一笑,伸手俺住了他的唇,黑白惊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渐而,明眸坠星,柔情泛起,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夫君,舒窈并非善妒之人。”
汝南郡公默然一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格格……”
小仙子却娇声笑起来,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拾起席中木梳,自行梳头,边梳边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夫君乃多情之人,惹得芳草离离尽眷袍,其奈何哉!”说着,俏皮的剜了他一眼,乌墨大眼里满含戏谑。
刘浓心中一松,便执起案上松烟笔,为小仙子描眉。陆舒窈静静一笑,身子悄旋,微仰着吹弹得破的脸蛋,浅浅闭着眸子,默然静待。笔落眉间,如丝微凉,蓦然间,眉心却陡然一暖,紧接着,唇间一软。
“贪……”小仙子囫囵了一字。
良久,良久。
刘浓背倚晓月窗,双腿自然斜伸,懒懒的注视着窗下人,颇为志得意满。
少倾,即闻陆舒窈唤道:“抹勺,进来。”
“哎。”
早已等侯在外的抹勺脆声而应,提着裙摆旋身而进,待入内室,见小娘子衣衫零乱、粉脸凝樱,抹勺面上蓦然一红,暗啐:‘刘郎君描眉足有半个时辰,原是如此描法,描得我家小娘子宛若惹了风寒一般……’心里腹诽者,唇间的笑意却包也包不住。
小仙子脸上更红,白了刘浓一眼。
“嗯!!”刘浓捏拳于唇下,重重的假咳了一声。
抹勺跪坐在小娘子身侧,将小娘子的长发揽于怀中,细细的梳着,闻听刘浓咳嗽,转眼一看,见他面泛红光,下意识地便问:“郎君,可是着凉了?”
“这,这……”
“噗嗤……”小仙子妖娆一笑。
刘浓唯唯,自行步入书室,落座于案后,捧起一卷《庄子》默读。阳光穿窗轻洒,案上芥香徐浮,汝南郡公神思悠然,袍袖亦染了一壶香,渐渐的沉入书中。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便在此时,朗朗的读书声由外而传。
刘浓长身而起,捏着竹简,背负着手,走向室外,凭栏一望,但见朱丹飘在东天,眼芒温柔,默默的照雾破澜,千顷庄园初初醒来,浑白庄墙屹立于远方,青青竹柳环绕着两汪清溪,田垅中,乌燕剪尾比翼飞;池塘内,白鹅浮绿水;朱廊畔,雪猫卧花荫。
正是一派安静祥和之象。
汝南郡公嘴角默裂无声,暗觉满身疲惫尽去,虽终年砥血厮杀,见惯了生与死,却非枉了此身。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院中读书声持续。
垂柳拂幽,耳畔读书声正气浩然,刘浓剑眉却一皱,昂声问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敢问,何为江湖?”
五柳树下,正在诵书的小郎君一怔,璇即,偷偷看了一眼树荫下的人,见那人嘴角丝巾一翘,心中嗵的一跳,赶紧答道:“江湖者,本也。鱼处于江湖,方乃为本,虽相濡以沫,却非于陆。故而,圣人言:造乎于水,穿池而养;造乎于道,无事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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