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眉上中刀,正冒着汩汩鲜血,抹了一把脸,笑道:“无奕,人生百年,何人无死!”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谢奕大笑。桓温亦笑。满岭血甲俱笑。
岭下,石虎看着退浪如潮的人海,眉梢抽搐不休,暗中将牙帮咬得格格响。不过百步秃岭,七万大军合围袭取,血战终夜,却犹未可得。“蹄它,蹄它……”马蹄沉重,浑身轻颤,斜仰着头,半眯着眼,盯视那石头上的大旗,唯见旌旗荡漾、无声泄裂,心中狂怒不已,嘴里却道:“壮哉!猛士矣!如斯悍卒,举世罕见!”言至此处,一顿,淡然扫过眼前诸将,指着岭上大旗,冷声道:“半个时辰后,吾当斩断此旗!”
“遵令!”众将心中惊赫,却不敢违。只得各自归阵,收拢各部,复卷长蛇岭。经得终夜激战,胡人大军伤亡近万,若非合围攻取,早已溃散,然则,镇北军也亦所剩无几。
“元子,尚,尚有余力否?”谢奕看着浪海复来,挣扎着起身,拖着长枪,挪向来敌。
“力,力当战死……”桓温吐着血沫,将卷刃的长刀一扔,随手拾了一柄断枪,不甘居后,歪歪斜斜的站起身。
“嗵,嗵嗵……”恰于此时,金鼓裂响如雷爆,桓温裂了裂嘴,骂道:“石虎贼厮,时至而今,尚且擂鼓如雨,若,若……”
“援,援,援军……”蓦地,南面跌跌撞撞的奔来一名晋军,耳朵缺了一只,扬着仅余的三根手指,指向南方……
第四百二十八章纵横无敌
永昌元年,八月初七。
郗鉴提万五兖州军抵临长蛇岭,石虎烈战终夜、士卒俱疲,不敢再呈合围之势,当即整顿三军。谢奕并未下岭,引八千残军据岭暂歇。个半时辰后,谢尚携五千步军尾随郗鉴而至。当下,郗鉴与谢尚合军,毗邻长蛇岭东南向,锋指石虎。
当是时,石虎虽三军疲惫,然尚存六万有余。郗、谢联军,共计两万八千。郗鉴处兖州时,常与石虎交锋,故而,石虎未予轻敌,待士卒饱食之后,狂擂战鼓,右军仍取长蛇岭,前军直袭郗鉴,左军迂回,意图将郗鉴亦纳入怀中。
郗鉴亲擂战鼓,士卒奋勇杀敌。初战,石虎虽险些将长蛇岭覆没,然,郗鉴却愈战愈勇,竟然单刀直入,威逼中军,石虎好似大惊,命右军拒敌。然,其意却并非长蛇岭,实乃为迂回之左军博取时机。
殊不知,正当逯明率左军绕身缠来之时,谢奕与桓温振起余勇,率残军扑向逯明侧翼。逯明未料镇北军历经死战,尚勇至斯,竟教谢奕与桓温打了个对穿。幸而,石虎洞火观势,当即便令后军前扑,将谢奕与桓温牢牢逼开,其后,鸣金收兵。郗鉴亦知,大军对垒,非瞬息可胜,遂暂罢军势。
于是乎,两军相距十里,各自遥望,以待战机。遂后,石虎主攻,郗鉴主守,两军你来我往,交战不绝。待得此时,犹其可表者乃是谢奕与桓温,二人占据高峰,不时左扑右击,且牵制石虎右翼,一再破除石虎合围之势。
“蹄它,蹄它……”
马蹄踏着血水,溅起血花朵朵,眼见日渐西移,敌势却危然若山,石虎眉头微皱,嘴角裂翘,盔上两缕长缨不住颤动。逯明抬头瞅了一眼石虎,见石虎眼角肉瘤泛红,心知单于元辅已然怒不可竭,遂冷着一张脸,静待石虎发令。
果不其然,石虎绕着数万大军转了一圈,勒马而回,纵刀喝道:“生与死,即在此一战!数载绸缪,即在此一战!此战,当一举尽溃敌军!!”言罢,猛地一提马缰,纵马疯跑,边跑边吼:“唷嗬,唷嗬……”
“唷嗬,唷嗬……”
霎那间,十里大阵爆起团团怒吼,披血戴甲的胡人们直勾勾的看着如电乱窜的石虎,暗觉胸中涛涌难尽,一个个裂着稀黄的牙齿,从骨头缝里逼出咆哮,状若疯狂的野***扑魂噬骨。璇即,石虎猛然一挥刀,大军倾泄如洪……
“嗵嗵嗵……”
战鼓震天,郗鉴抛却了头盔,顶着满头花白乱发,光着膀子,拼命的擂动着牛皮鼓。伴随着激昂的鼓点,一排又一排的铁甲踏着方步,扛着巨盾,抬着长枪,举着弓弩,迎向来敌……
“杀,杀……”
“唰唰唰……”
“轰!!”
浪花,一浪盖过一浪!箭雨,漫天铺满箭雨!马蹄,人马俱甲,却撞上了铁墙、枪林!血与肉在绞动,汹涌的惨叫声被更为猛烈的喊杀声压制,抵锋而前,押阵而前……
落日,通红如血。
是日,石虎疯狂无比,携着六万大军左冲右突,意欲将郗鉴摧溃。然,郗鉴深知,非生即死,虽已寡敌众,却分毫不退,死死的将石虎拒于长蛇岭之北。待得月起,石虎犹不罢休,砍了桃豹之子桃诸的头,挂在旗颠上,而后,亲自挥令三军,意欲强行辗碎郗鉴。
是夜,冷月皎洁,默默的看着身下这一幕重现。
胡人们扬着弯刀,挥动却已软绵无力,晋军抬着巨盾,暗觉浑身的力气如涓褪泄。
郗鉴亲自披挂上阵,长枪猛然扎进对面胡人的胸膛,抽出一蓬鲜血。
石虎纵马直撞,高高勒起马首,马蹄落下之际,将一名晋军连人带盾踏入血泞,继而,猛地一挥刀,将一名晋军削首。
谢奕喘着粗气,扑向来骑,拉起长刀倾力一斩,却仅能削断前蹄。“希律律……”健马猛然一栽,竟险些将谢奕压得四分五裂,幸而,桓温见机得快,将其拽了出来,反手一刀,将马上的胡骑头颅削飞。
方园三十里,处处染血,方园三十里,血浓如泥,莫论胡人与晋军尽皆咬着牙厮杀,挥刀,斩头,前进,前进……
杀戮,无尽的杀戮,疲惫,滔天的疲惫。奈何,却无一方退却。
“唯此一战,唯此一战……”石虎一边砍着头,一边暗喃。
“石虎已然疯狂,在此一战,不可退却,不可退却……”看着人海一茬一茬的矮,郗鉴嘴唇颤抖,眉心乱跳,心中蓦地一明,纵马窜至鸣金台,高声吼道:“众将士,功在此暨也!”继而,却见四野的人群无一人回应,踉跄奔至台侧,推开已亡的鼓手,掏出丈长木捶,奋力擂动巨鼓。
“嗵嗵嗵……”
“哗,哗啦啦……”
鼓声如浪,喊杀声已哑,唯余血,流淌……
月钩如眉,待至子时,石虎终究未能将郗鉴击溃,士卒已绵软如草,不可再战,若战必激哗变,石虎只得鸣金收兵,待入帐中,唤来白衣佛图澄,未作一言,摸索着已卷的锋刃,狞狞一笑,渐而,猛然一挥刀。
“唰!”刀虽卷,锋犹寒,白衣佛图澄的头颅悠悠然的飞起来,蛇发如草,死不瞑目。继而,“扑通”一声坠地,尚且滴溜溜的打了个转。
“佛图澄比丘,汝之神明何在?汝之神术何在?汝之所言,生即乃死,死亦乃生,生死之轮回,何在?”石虎蹲下身来,以刀敲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璇即,走到案边,提起酒壶大大灌了一口,遂走到头颅边,歪着脑袋瞥了瞥,冷冷一笑:“汝,为何尚未轮回复活?”言罢,猛地一脚将头颅踢飞。
“嗖!”头颅飞出大帐。
石虎冷声道:“插于旗颠!”
“诺。”
帐外甲士奔入草丛中,提着头发,将头颅拽起来,仰头一看,心下犯难,但见中军大帐佐近,竖着十余旌旗,奈何,每一杆旗上俱已插着头颅。甲士想了一想,转眼见营外恰好竖着一支长枪,眼睛一转,走到枪旁,左右瞅了一瞅,“噗”的一声,将头颅插在枪尖上,拍了拍手……
……
永昌元年,八月初八。
清晨,澜雾如锁。
日尚未起,大战已起。
石虎亲携五万余大军,扑向郗鉴,状若出笼猛虎。此时,郗鉴已令谢奕下岭,二人合军,仅得军两万。郗鉴花发如雪,飘扬于风中,一拍长枪,策马迎敌。
是战,两军犬牙交错,各自拉锯。郗鉴中军数度险些被石虎撞碎,奈何,溃犹未溃,恰若一叶孤舟,反复于怒海,死死的咬着石虎锋刃,不退不避。
红日,撕雾破澜。郗鉴中目血红,按着右胸,手指溢着丝丝鲜血,方才,他鼓战过近,一时不察,竟被流矢击中。幸而,亲卫将他扑倒在地,如若不然,命即休矣!待得此时,两军即若牛犊角力,任失其势,必将呈溃。
“鹰,鹰鹰……”三只鹞鹰穿风破云,由北往南直直斩来,待至交战上方,盘旋不去。
半个时辰后。
“呜,呜呜……”北之天,乍然裂起号角声。杀声震天的屠戮场,得闻此声,竟然齐齐一怔。继而,郗鉴拔出腰剑,嘶声裂吼:“援军已至,石虎授首!!”
“援军已至,石虎授首!!!”谢奕振臂狂叫,眼露赤光,浑身喋血。
“蹄它,蹄它……”
“轰隆隆,轰隆隆……”地皮在颤抖,天地已然失色,无边无际的白浪,挟裹着冷凛的朔风,排山倒海的撞来……
“白袍,白袍……”
白袍疾掠如风,宛若一柄巨大无匹的重剑,从中一剖,即将石虎后军一剖两半。马蹄如雷滚,长枪挑起人头,窜起血身,横刀纵横起伏,削起残肢断体四飞。石虎心赫若死,当即便令右军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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