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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孙盛将怀中麈一打,笑道:“河东裴氏,良人也。初从司马元超,琴瑟和谐。奈何,兵戈乍起,不意竟身落胡泥,为胡人轮践。遂后,一朝为奴,复入吴氏,几多坎坷,惹人心殇。幸而,复见先帝,得先帝荣幸。此尚不为甚,其殊胜于人者,乃司马元超亡故,先帝忘却旧恩,竟不予丧。不意,小小一介女子,孤零无依,竟视帝诏如无物,为亡夫招魂以葬。此举,我辈男儿亦不如也!”

“唉……”闻言,恒温扼腕长叹不已。

孙盛见桓温神情怅然,心中虽有他意,却也不由得看向隔院,为院中人而感伤,半晌,以白毛麈扫去肩头落叶,轻声道:“此女,才德兼备也!世人皆知,先帝渡江乃大司徒妙策!殊不知,却非如此也,实乃此女苦劝其夫司马元超另僻江南,故而先帝方可得机脱身。若非如此,安有而今之晋室!孰料,孰料……”言至此处,摇头不已。

“我辈不如矣!”桓温怅然接口,撩起袍角,走向高墙,抬头仰望,好似如此,便可得见芳容。

孙盛见时机已至,默然走到桓温身侧,看了看左右,待见无人,轻声道:“郡守若欲见此女,何需闻琴而心观。”

“哦,安国此言何意?”桓温回过头来,直视着孙盛,目光如针,扎人心神。

孙盛却不避,迎视着桓温,合麈于掌,徐徐挽起双手,沉沉一揖:“昔年,此女沦落于泥,参杂于土,何人可辩其真颜?如今,此女身居华堂,雍容尊贵,何人敢辩其真颜?”言至此处一顿,身子伏得更低:“然则,人世之事实难度料,如今又逢烽烟战火,安知来日,此女复居何地?”

桓温眉头越皱越紧,凝视着孙盛,沉声道:“安国所言乃何?为何桓温难解君意?”

“郡守容禀!”孙盛抬起头来,抱麈于胸,低声道:“如今,石虎携八万大军南来,郯城孤立难挡,他日若是城陷,郡守当可一尝其愿!”

“安国?”桓温眼底蓦然一缩,声音冷凛。

孙盛眉头疾颤,心中却索性一横,踏前一步,轻声道:“司马氏偏安于江东一隅,失才丧德,实乃窃居社稷也!郡守人中英杰,岂不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也!”

桓温未言,脸上七星抖动,泠眼如刀。

等了半晌,孙盛心头狂跳,此时亦拿不准桓温,暗觉在桓温的注视下,脖子发冷,背心滚汗,手指不停使唤的轻轻颤抖,奈何,他胸中却暗存一个念头,此念稳如磐石,风摧不倒,愈思愈深,越思越狠,璇即,闪烁着目光,暗咬着牙邦,深深一揖,冷声道:“郡守,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汝乃何人?”桓温负手于背后,居高临下俯视孙盛,状若雄鹰狼顾,即将扑噬沟渠长虫。

经此一问,不缔于图穷匕现,孙盛脸上爬满汗溪,暗觉手中麈柄滑不溜手,心中空空落落,唯余一石,一直往下沉,直沉不见底,须臾,猛地掐了一把大腿,支起身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封信,颤声道:“郡守,切莫自误!”

“来人!”桓温猛然一声大吼,即见院外奔来一队甲士,人人带刀。

“郡守!!”孙盛惊赫欲死,双股战栗,“扑嗵”一声跪伏在地,按着手中书信,哀声道:“郡守,孙盛侍于郡守帐下,已然两载有余,但凡无功,亦曾劳心猝力。郡守何苦却己臂膀,而趁他人之意也!”

桓温摆了摆手,制住甲士,看着匍匐于脚边的孙盛,冷然道:“汝且言来,吾呈何人之意?若遂吾心,当不杀汝!”

闻言,孙盛浑身打颤,心知桓温杀意已起,赶紧把那书信拽于掌心,暗自揉成团,来不及抹汗,颤声道:“华,华亭刘浓。”

“瞻箦……”桓温蓦然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直笑得身子前仰后俯,璇即,挥了挥手,摒退一干甲士,绕着跪在地上成一团的孙盛打转,渐而,一屁股坐在亭阶上,按着膝盖,看着浑身抖筛的孙盛,冷声道:

“昔年,汝与瞻箦、季野同赴山阴求学,而今,瞻箦已为成都侯,季野已为吴王僚,二者于汝而言,恰若高山丘壑。是故,汝恨于心、发于腔,所行所为皆在于此。故而,昔日汝劝吾按兵不动,遂劝吾领兵伐晋,此举,当在为王敦谋,而非为吾!此举,当在为谋瞻箦,而非为吾!如今,汝之所为,当在为石虎谋,亦非为吾!如此一来,吾杀汝,汝可冤也?”言罢,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孙盛。

“郡守!!”、“碰碰碰……”

闻听此言,孙盛心中惊赫却稍稍一定,但不敢有丝毫大意,双掌按地,噼里啪啦的磕起头来,不多时,青石板上即染了一层血,便连落叶上也沾了些许,待得头晕目炫之际,抬起头来,凄然道:“郡守若欲取孙盛项上头颅,孙盛岂敢言冤!然,孙盛之心可譬日月,所行所为,皆为郡守拔肝倾胆也!纵存有私,亦为郡守为谋也!如今之江东,世人仅知刘瞻箦,若其不亡,若其不败,几时方可得闻郡守之名也?!”

“哈,哈哈……”桓温长笑。

笑声狂放,不可一世,孙盛暗觉己身恰若方才之琴音,孤舟一叶,飘荡于怒海,涛波难测,倾刻之间便有覆没之险,心中悔恨如潮涌,汗水滴坠青石板,涂染一片片。

半晌,桓温笑毕,慢腾腾的起身,走入亭中,抓起酒壶胡乱一阵饮,继而,提着酒壶,默然走到孙盛面前,将酒壶往孙盛头边一搁,蹲下身来,笑道:“安国也安国,汝之心意,吾早已尽知!汝可知,吾为何容汝?”

“孙盛,孙盛不知。”孙盛嘴唇颤抖,囫囵的说着,看着桓温的翘头木屐与酒壶,暗觉天地已然失色,一颗心不住的沉,再也无底,直落深渊。

桓温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酒壶,笑道:“舟者,以木为乘,横浆纵渡。吾与汝,恰若舟中二点,已然同处于木。”

孙盛看着眼前的酒壶,暗觉酒壶不住摇晃,渐而越晃越烈,辩不清晰,嘴里下意识的道:“郡守所言甚是,同舟,方可共济!”说着,竭力的抬起头,却已看不清桓温的模样,眼泪鼻涕污血一起流。

得见此人此景,桓温摇了摇头,裂嘴笑道:“吾欲往南,汝欲往北,你我虽同处于木,却非同舟也。石虎乃何许人也?异族外胡,非生即死,岂可与谋?安国也安国,何其不智也!瞻箦乃何人也?如汝之言,人中英杰也!大丈夫生当如是,习之,越之,俄而诛之!”声音平淡,冷凛!

闻言,孙盛神情一震,叩首道:“郡守若欲诛之,何不留得孙盛?孙盛并无他愿,唯见其人坠于泥寰!”

“留你不得!”桓温按着膝盖,慢慢起身,淡声道:“且饮一盅酒,以却途中孤寒。如此,亦可聊尽你我情谊!”言罢,仰天一声长叹,快步走到院外,向甲士点了点头,遂后,目光一凛,将袍一卷,大步离去。

“郡守!!!”将将转出月洞,即闻身后传来一声惨唤,桓温步伐一滞,徐徐回首,冷冷瞥了一眼身后,不屑的一笑,继而,默然转身,接过随从递来的长枪,淡然道:“其人极爱槐树,待其亡后,将其种于树下!”

“是,郎君。”随从领命而去。

桓温跨上战马,倒提着长枪,勒着缰绳转了转马,正欲策马奔去之时,却猛然看向隔墙,只见亭台危危,中有一缕华锦正飘荡于风中,隐约得见,亭中伊人一双妙目正注视着院内,继而,眸子蓦地一缩,须臾,陡然一放,好似拍了拍胸口,璇即,仿若心生灵犀,乍目向他看来。

“别过。”

桓温捧枪于怀前,朝着亭中人沉沉一揖,遂后,淡然一笑,勒转马首,风驰而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桓温请战

风,由南往北吹,将谢奕背后的披风扯得冽冽作响,他挺立于郯城北墙,柱着长二长枪,顶盔贯甲。铠甲冰冷铁寒,他的心中却炽热如火,放眼看去,城墙高达十五丈,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曲折的墙梯处,尚不时传来阵阵吆喝声。

“起,起起……”一名小校爬上了箭剁口,不住向内扬着双手,在他的示意下,一群士卒奋力的拉动着儿臂粗细的绳索,将一具具投石车吊上城墙。

“云木,云木……”长有两丈、宽及人腰的滚木在声声号令下,被捆缚于墙外,草绳系于铁钩上,一旦敌军逼临城下,即可斩断绳索,滚木如云雷。

“当心,当心……”年长的军士大声的喝斥着,继而,疾步抢至队前,扇了年幼的士卒一个耳光,方才,兴许那年幼的士卒太过紧张,险些将盛满桐油的木桶滚落墙下。

“速避,速避,塞门刀车,塞门刀车!”狭窄的外城巷道中,浑身铁甲的将士扯长着脖子放声大喝,士卒们光着膀子推着沉重的塞门刀车霍霍前进。塞门刀车,顾名思义,乃塞城门之所用,底部两轮,外探密集刀枪,可游离于巷,拒马杀敌。

“墙弩,试弦!!”城外,令旗不住挥动,墙弩手得令之下,将巨大的墙弩张至极致,继而,猛地放弦,“嗡”的一声响,即见乌龙穿电直贯,撕风裂雾,奔向千步之外。

城墙内外一派火热,细细一瞅,在将士上墙的必经之处,一群群妙龄小女郎搭着小婢的手,钻出了牛车,面上缚着丝巾,也辩不清面目,唯见妙目如水,顾盼生辉。少倾,这群小女郎们东指指、西点点,继而,分散于四面八方,小手一挥,即有婢女铺上各色苇席,当即,一个个抓着裙摆,旋身落座于席,倾刻之间,微微凝眉,浅放笑,声声丝竹,悠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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