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一回头,只见在自家牛车后,再堵上一队车。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身披浑白宽袍,携着三五子弟,笑呵呵的行来。正午阳光笼在他的身上,映得根根白须泛着银辉,面目方正,不怒自威。
是他?
刘浓认出了这老者,正是六年前赠自己琴的人。那老者撇了他几眼尚未辩出,笑意盎然的和陆纳说笑,还未行到近前,洪亮的声音便传来:“汝兄,莫不是又被曲迷了?”
陆纳笑道:“正是!”
渐行渐近。
陆纳向刘浓笑道:“瞻箦,快来见过周太守!”
周太守!吴兴周氏,周札。吴兴周玘、周勰虽叛,但这周扎却未与他们同流,在最后周勰意欲打他的旗号,他亦是坚决不予。是以,周玘周勰虽亡,可司马睿待他却更厚,官职一升再升。一是表彰其忠厚,二则畏惧江东世家兔死狐悲,不得不加以安抚。
避不过了,刘浓只得大步上前,深深长揖:“华亭刘浓,见过周太守!”
“华亭刘氏?”
闻言,周札身形顿止、眼帘微阖,而他身侧的一个青俊则面色大变,指着刘浓呼道:“汝,华亭刘氏,贼子,安敢弑我阿兄!”
刘浓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周扎揖手道:“正是华亭刘氏!”
“啊!!”
周札身侧的青俊大怒若狂,上前一步,就想去捉刘浓的衣领。刘浓岂会让他捉住,微一侧身便已避过,倒让他扑了个狗吃屎!
“小郎君!”
来福听得声音有异,几个疾步行到近前,欲护住刘浓。刘浓缓缓摇头制止,再一次朝着周札阖首:“刘浓,见过周太守!”
陆纳面色如朱,暗怪自己大意,怎地把这事给忘记了,打岔道:“阿兄,别抄谱了,快来见过周太守!”
陆始早已闻知,此时场面正乱,他更不抬头,只管一心复谱。
周札一直眯视刘浓,见他不急不燥的稽首,而自己的侄子又欲扑上,一声沉喝:“周义,速速退下!身为世家子弟如此无状,成何体统!”吩付两个子侄将周义带走,再回首问刘浓:“你便是珠联生辉的刘浓?”
刘浓揖手答道:“正是!”随后抬目一视,两眼对上。
周札眼中精光愈吐愈盛,刘浓则单手负着,不卑不亢,眼神依旧明澈如水。这等世家博弈,就算有隙,亦绝对不会显露在外。况且他杀周勰占着大义,周氏就算再恨他,亦只会暗中相阻,不敢行之以明。
半晌,周札笑道:“不错!”
刘浓道:“太守谬赞!”
这时,一直在旁皱眉看着老者的来福,突然惊呼:“太守?小郎君,他不是当初送咱们琴的那位长者吗?怎地又是太守了!”
唉!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浓心中暗暗叫苦,不可再装不识,只得礼道:“六年前,刘浓曾蒙太守赠琴。当时年幼无知,受之有愧。过后思及,一直便想归还,苦不知太守家居何处,是以未能成行。不想今日再逢太守,理应物归原主!”说着,命来福去取琴。
来福取琴而回,刘浓接琴,默然呈奉。
见此情景,陆纳心急如焚,却亦无可奈何。刘浓部曲杀了周勰,这是避不过的节,就算周札再如何明理,亦断不可能视若无睹。
“琴已送出,岂有再收回之理!不过,望你莫要污了它!”周札微挺着腰,右手缓扶银须,双瞳若剪注视刘浓,字句吐得又慢又沉。
此时,他已将刘浓认出,昔年孩童已成人,较之幼时,风姿更为卓卓。族兄和族侄因不满北地世家掌权而谋乱,他虽因想法有异未以参予,可并非是真的忠于司马睿,而是门阀世家的自保之法。
家国,对于世家而言,先有家,再有国!
“郎君!”一个陆氏随从疾步而来,对着陆纳低语几句。
“啪!”
陆纳眼睛悄转,猛地一拍手中酒壶,朝着周札笑道:“周太守,车已补好路已通,日头也已不早,是时候起行了。若不然,至夜亦未必可进城!”
言罢,他拉起装愣充傻的陆始,大声道:“阿兄,快走,天将黑了!周太守,就此别过,改日再续!”又冲着刘浓眨眼,示意其脱身。
刘浓亦不愿再僵持下去,将琴递给来福,朝着周札淡然一礼,朗声道:“谢过周太守,知琴乃音,岂敢有辱!刘浓,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便去。
陆始在刘浓身后呼道:“刘小郎君,谱还未复完!”
“复完之后,再还不迟!”刘浓头亦不回的答着,心中却暗道:陆纳诚心待我,乃可交之人!至于陆始,应敬而远之!
几人穿柳而出。
周札好整以暇的抚着须,打量着刘浓渐去的身影。只见其平目直行,木屐踏得沉稳有序;就连起伏的袍袖,亦仿似暗含节奏。眼底微缩,对左右子侄沉声道:此子,临危而不乱,山折而不形于色!若不能一举制之,终生不得与其为仇!
儿子周澹道:“父亲,十五弟嚷着要复仇!”
“唉!”
周札叹道:“复何仇?不义之仇,如何复?汝带他回吴兴,莫要教人笑话,如今我周氏郡望大减,不可再被人执以话柄。玘兄就这么点骨血,至于刘氏子……”
……
车入县城,天色已昏。
陆氏兄弟与刘浓在城门口作别,临走时,陆纳向刘浓抱歉道:“都怪我,一时只顾向瞻箦引见,倒忘昔年之事!”
刘浓揖手笑道:“谢过祖言,无妨,若能已身得正,何需惧它风掩过林!”
陆纳听得一怔,少倾,抚掌赞道:瞻箦之风,真若古之君子矣!嗯,周太守乃尔雅之人,应设法予以缓解;若不能解,须慎重避之。走了,望虎丘再聚!”
“别过!”
二人对揖,陆氏车队驶向城东。刘浓置身高耸的城墙下,目送车队离去。
将将转身,落日湮尽最后一缕光。
第三十五章梨舍行茶
阳光透射纹窗,曲耀帷幔。
刘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便想呼碎湖为其着衣,转念想及现在身处吴县,碎湖哪会在身边。洒然一笑,看来真是由简入奢易,由奢至简难。
穿戴好衣冠,对着铜镜一照,不错,翩翩少年!
“扣扣!”
有人在外敲门,轻声问道:“小郎君,起了吗?”
“起了,请进!”
来人是夜拂,她站在门口眯眼打量刘浓,手中捧着冒着热气的铜盆,是来服侍刘浓晨时梳洗的。
她是杨少柳的大婢,刘浓不好随意使唤,笑道:“搁着就好,我自己来!”
匆匆的抹了一把脸,就欲出门,却被夜拂拦了,笑道:“小郎君,也不急在这一时,稍待,婢子给你束冠!”
刘浓道:“昨夜未散发,不用再行束冠!”
夜拂道:“稍待,这是小娘子说的!”
不待他说话,她便走到镜前跪坐了,回头看向刘浓,眼光弱弱的,却带着不可置疑。刘浓无奈,只好由她将发散了,再行梳理一遍。
冠成。
刘浓抖了抖宽袍,屋外来福和刘訚皆已在等候,一步踏出,问道:“东西都备好了?”
刘訚道:“嗯,十坛竹叶青,五斤芥香,三斤龙井;三套琉璃墨具,一套琉璃酒具,一套琉璃茶具,皆是珍品!“
说到这里,略顿,犹豫地问道:“小郎君,去年给郗小娘子准备的百花闹海琉璃,真不带上么?”
“嗯,不用了,走吧!”
刘浓眼望旭日正攀,挥着宽袖便走,来福和刘訚紧随其后。将将转过小园,左侧的月洞口疾疾传来一声呼:“小郎君,等等……”
顿住身形往左看,嫣醉正朝着他挥手,暗觉奇怪,一溜眼,愣了!嫣醉侍在月洞口不言不语,有人缓缓跨出月洞,着随从装束,面上却涂着厚厚的粉,眉亦用墨笔画得又浓又长,一眼看去别扭之极!
谁?
杨少柳?若不是她,嫣醉岂会如此恭敬!
呆了!三人皆怔!
来福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刘訚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刘浓剑眉不停的抖,想笑不敢笑,直觉今日的太阳,定是自西边出来的!
“杨少,见过小郎君!”她的声音压得很重,带着浓浓的鼻腔。
半晌,刘浓才憋出话来:“阿姐,此意为何啊?”
随从扬着硕长的眉,瓮声瓮气的说道:“小郎君,我是你的贴身随从杨少,不是你的阿姐!可莫要认错了!”
说着,她还重重的一个长揖。
天哪!
刘浓唯有苦笑,仔细的打量着她,粉堆得太厚,易容手法也很糟糕,倒是辩不出她的模样,不过,任谁一眼看见,都会觉得怪异,低声叹道:“阿姐若想去观桃花,大可不必做此装束,待阿弟事了,便随阿姐一同前去。”转身问刘訚:“县东的桃花,开得正艳吧?”
刘訚嘴里包着笑,囫囵的答:“艳,艳得紧!”
随从道:“小郎君,莫要说笑,今日不是要去拜访郗贵人么?杨少奉主母之命,需得寸步不离,一路护送!”
言罢,她硕眉一挑,竟当先而去。
刘訚耸了耸肩,笑道:“小郎君,这……”
“罢,随她!你就不用去了!”刘浓以手抚额,悄悄抹了一把汗,再镇了镇神,出了吴县刘氏酒肆,直奔郗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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