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女正久等不闻声,再也禁不住了,柳眉一竖,娇声喝道:“出来!”
刘浓不出。
少倾,袁女正瞅着那绣着暗蔷薇的边帘,眸子渐渐红了,伏在腰间的十指绞来绞去,内心酸楚寸寸中发,咬着唇角,柔声道:“再过月旬,女正便十五了,再复一岁,便十六了。”掂着脚尖,凑近帘,唤道:“美鹤,美鹤,待女正十六,你娶了女正,可好?”
“唉……”
刘浓长长一声叹,卷帘而出,只见小女郎怯怯的站在眼前,明眸乱眨,滚泪若珠,似带雨梨花,心中有些不忍,此地不宜久留,轻轻一跃,跳下车,径自行向不远处的小山。
袁女正面上一喜,嘟了嘟嘴,用力的捏了捏小拳头,横指摒退一干小婢与随从,拽着裙角,紧随其后,粉丝履飞扬,把一地的野草踩得弯身伏腰,心想:阿姐所言在理,美鹤欢喜端庄弱女子,便若那陆令夭……
刘浓按剑徐前,小女郎拧着裙子飞于其后,前者青冠月袍,身姿颀长;后者一身粉裙,娇小玲珑。当此际,天苍而草青,人融于画,画中含情。
待至亭中,刘浓稍作沉吟,徐徐转身,皱眉凝视袁女正,正欲作言。
袁女正眨了眨眼睛,猜中了他的心思,踏前一步,微仰着脸,娇声道:“勿需言,阿父有大娘,二娘,三娘,数不胜数……君也有陆舒窈,顾女郎,尚,尚有桥女郎,为何便不可再多一人?”说着,拧着手指,咬唇道:“况乎,女正,十三即爱慕思君,君何故自作不知,女正并非年幼,知晓情为何物也,每日皆悠思,逢夜必入梦,君,君可知也……”
眼泪滚下来,一窜窜,小手胡乱擦,把腮红擦乱了,将唇色抹没了,却更显俏丽与娇柔。稍徐,张开指缝偷偷一瞧,见美鹤正徘徊来去,心中一喜,怯怯的再道:“女正不争,女正只是欢喜美鹤,为何定要令女正难堪呢?女正不喜尚兄,喜,喜刘瞻箦……”言罢,瞅准时机,一头扎过去,死死的抱着刘浓的腰,再不肯放。
“嘤嗡……”
恰于此时,一缕笛音不知从何而起,盘旋冉展,似舞若弄,来往穿梭。
刘浓神情豁然一松,轻轻推开小女郎,正色道:“小娘子情怀如素,刘浓非聋非瞎,岂敢轻亵,奈何,奈何刘浓此身已赋于人,且负人多矣。是以,尚请小娘见谅,刘浓尚有事在身,先行别过。”言罢,一卷袍袖,匆匆窜下山。
“讨厌的笛声!”
袁女正细眉一竖,提着裙摆追上去,奈何脚小,跑不快,不多时,便只能看见青冠月袍越来越淡。待回小桥畔,小女郎顿住脚步,抹了抹脸颊,掂起小脚,叉着腰,指着仓皇逃走的牛车,怒道:“言而无信,终日窜逃,勿尔江东,俄而江北。且待一日,女正定将汝捉住,拔翼剪翅,教汝乱飞,……”
女婢扶着小女郎,轻声道:“小娘子,华亭美鹤若是剪了翅,便不是美鹤了……”
“休得多言,不剪美鹤之翅,便,便剪汝之头!”小女郎鼓着香腮,余怒未消。
“哦……”女婢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扶着小娘子踏上牛车。
牛车追寻着笛声,穿出竹林,直抵路的尽头,在一排桂树下,停着一辆华丽的牛车。
车中迈出一婢,手中捉着青玉笛,提着裙角,轻盈奔来,朝刘浓递过一封信,嫣然道:“小娘子言,若婢子鸣笛,刘郎君定然寻笛而来,果然如此呢。刘郎君,我家小娘子向刘郎君问好。”
刘浓接过信,揣入怀中,问道:“宋小娘子,可安好?”
宋祎之婢捉着青玉笛,福了一福,笑道:“小娘子好着,谢过刘郎君挂牵。”想了一想,又道:“刘郎君,小娘子常言,人浮于世,皆从于笼,譬如林中鸟,譬如曲中音,皆乃桎梏。是以,婢子暗思,小娘子定然不喜,却无可奈何。婢子斗胆,若,若是有朝一日,忽逢有变,尚请刘郎君怜悯。”说着,深深万福。
刘浓剑眉一簇,神情蓦然一变,闭了闭眼,半晌,面色徐徐回复,沉声道:“此事,刘浓已知。他日,刘浓必竭力而为。”
闻言,宋祎之婢神情大喜,含着眼泪,颤抖的递上手中笛,颤声道:“谢,谢过刘郎君,此乃青玉笛,望君好生珍惜!”
青玉笛,长两尺八寸,浑身碧透如玉,入手一片温软,刘浓默然接过笛,摸索着纤细的笛身与笛孔,眼前恍似荡着那缕绿纱,婉转婀娜却飘零如絮,令人情不自禁的怅然一叹,把笛轻轻插入袖中,负手站在辕上,看向建康宫。
良久,目光凝锋,一挥衣袖,钻入帘中。
……
竖日,天高云淡,彤日染青。
刘浓离开建康,由水路而回吴郡,待入枫林古渡时,已是十二月十八,不敢再行耽搁,匆匆入陆氏庄园,拜见陆玩。
陆玩早已从王敦军府归来,见了刘浓便是一顿训斥,责怪刘浓迟归。而后,又思及刘浓家世浅薄,唯恐失仪,便命其妻张氏隔着八面梅花屏,好生与刘浓一番交代。
刘浓按膝跪坐于席,低眉敛目,神情恭敬,不敢有半分懈怠,将各项事体一一记于心中。联姻嫁娶乃世族间最为慎重之事,诸般琐事繁复无比,除《周礼》六仪之外,尚有吴人之礼。
待从陆氏出来,已是两个时辰后。
刘浓站在门口的华榕树下,直觉头昏脑涨,钻满了各式礼仪,而腹中空空,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用手揉了把脸,徐吐一口气,忍住阵阵饥饿感,心中却喜不自胜,与舒窈一路行来,坎坷多磨,生生不离。而今,喜事终将临近。死生契阔,于林之下,舒窈,刘浓终不相负也。
一入吴县,刘胤再次充任刘浓车夫,递过食盒,问道:“小郎君,可要去顾氏?”
刘浓囫囵吞了几枚莲叶翠珥糕,食不知味,满心填喜,闻听此言,神情一愣,稍作沉吟,现下若去见荟蔚,依她的性子,定然不喜,如若不见,势必更为不喜!罢,左右不喜,终需一见!当即便道:“且往。”
“诺!”
刘胤浓眉一挑,裂了裂嘴,挥鞭驱牛。
陆玩躲在门后,将刘浓揉脸傻笑的样子落尽眼中,胡须翘了一翘,忍住笑意,卷袖于背后,负手疾走。
张氏瞅了瞅夫君,掩嘴笑道:“夫君,何故戏耍瞻箦?瞻箦定然饿了,腹响如鼓,夫君不仅未予留食,尚命其记礼仪,礼仪,华亭刘氏早已通汇于我。此举,此举有失陆氏体统!”
“休得胡言!”
陆玩捋着短须,淡声道:“舒窈乃我陆氏之明珠,吴郡之骄傲,若不使其吃些苦头,焉知得来不易?况乎,我乃其翁丈,斥之,责之,亦乃爱之也!”稍稍一想,又道:“然则,事关陆氏门楣声誉,汝且事心操劳,切莫有失,教人笑话。”
“诺,陆侍中。”张氏媚媚一笑。
……
吴县,顾氏庄园。
刘浓负手静候于危耸的阀阅前,门随入内通禀,少倾,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小顾淳。
小顾淳撇了撇嘴,挥着衣袖,大模大样的走到刘浓面前,斜着眼睛,上下一阵打量,冷声道:“阿父尚未归来,美鹤且回。”
刘浓心中猛地一沉,面色却不改,淡然道:“不知,令姐可在?”
“你,你……”
小顾淳指着刘浓,张大着嘴,满脸的怔惊。而后,飞快的瞅了瞅左右,眼睛滴溜溜一阵转,拉着刘浓走到无人之处,沉声道:“美鹤,如今,汝欲娶陆氏女郎,为何尚要寻我阿姐。君子行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也!”
刘浓蹲下身来,定定的看着粉妆玉啄的小顾淳,淡声道:“君子行事,当问心矣。问心不舍,岂可肆意舍去!容白,日后,待汝长成时,必乃翩翩君子,定将知晓,情之一物,最是饶人,尚需谨记,莫负玉人之心!”
“啊……”
第三百章
“蹄它,蹄它……”
由吴县至华亭的官道上,往昔青柳尽衰白,雪雾茫茫浑一片,其中奔驰着一群健马娇龙,青一色的大黄马,肩披白袍浑身甲,马背上竖着尖刺巨枪。
唯有队前二人装束不同,正中之人,浑身乌墨甲,跨下飞雪马,腰悬四尺剑,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左侧乃是一名女子,肩负长剑骑朱马,一身水蓝襦裙,螓首蛾眉,明眸转顾时,恬静而温情,偏又冷寒乍射。
将临华亭,归心似箭。飞雪拉起雪影如电茫,四野不闻他声,唯有轰隆隆的马蹄声。江南之地,鲜少见马,一路皆逢人指指点点,瞠目惊观。间或有车夫惊鸿一瞥,面色大变,赶紧将牛车避在一旁。焉知,那为首的白骑黑甲却勒住了坐下马,朝着挑帘而出的高冠宽袍者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巨枪白骑如浪滚荡,一名少年郎君走到车下,目逐着白袍远去,惊声道:“此乃何人,竟有雄骑护身?莫非,大将军……亦或,朱刺史?”
高冠宽袍者捋了捋半尺长须,眯着眼睛,叹道:“非也,此乃华亭美鹤,刘瞻箦是也。”
少年郎君眉头一挑,撇了撇嘴,不满道:“阿翁,那华亭刘氏不过新族次士,尚且为北怆,行径我吴人之地,气馅竟如此嚣扈,安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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