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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第二十八章都是奇绝

初雪,清新明净。

刘浓和杨少柳带着女婢、部曲离开外山,至箭岗而回庄子。

沛郡刘氏前来,虽不知意欲为何,但刘浓已知他们因何而来。离开建邺时,郭璞曾告知他牵连着沛郡刘氏的传言,皆是庾亮所散布,要他多加小心。

有些事,避不过。

沛郡刘氏将他们母子弃之于野,刘浓却在新亭振声而辉,此举无疑是打了沛郡刘氏的脸。若无人故意曲解乱传,日久终会平息。可如今风传,皆言刘氏有目无珠,致使明珠自辉。原本平常不过的离弃分宗,上升至风议,关乎着门阀世家的郡望,刘氏岂会置若罔闻?

庾亮啊庾亮,不愧深谙门阀斗争,知道该如何出手,才能杀人不见血。不着痕迹的将传言稍加变动,便为刘浓树下难以逾越的强敌。

山外,有人在车内唤过随从,冷冷问道:“他们母子可愿前来?”

随从答道:“不愿,人已离去!”

正帘猛然疾荡,车中之人踹帘而出,立在车辕上翘望。只见在那山坡上,一行人正缓慢离去,无人前来迎接,仿似根本不曾见到。人群才穿过箭岗,那道横曳在山口的栅栏噶吱吱的一阵乱响,闭了。

“安敢如此无礼!”

他是沛郡刘氏子弟,刘熏,眼望着远方狠狠的一跺脚,跳下牛车,向后面行去,边走边道:“竖子!着实可恶,目中无人矣!”

后面的牛车挑帘,从中跨出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儒服郎君,面目清秀,眉极长,脸上带着笑,问道:“十三弟,咋了?”

刘熏忿忿说道:“耽兄,刚才那小孽障遣人来问,我便要他带着那贱婢一同前来相见,谁知他们不仅不来,还闭了栅栏。我就说嘛,这种事情,何必你我亲自前来,只需遣个仆从投书即可。若他们不识好歹,敢于我沛郡刘氏作对,当如螳臂当车尔!”

说到这里,又骂了一句:“孽障!”

儒服郎君长眉微皱,看了一眼紧闭的栅栏,沉声说道:“十三弟,切莫再说,我刘氏子弟,何来孽障?”

“耽兄……”

“十三弟!”

儒服郎君声音一凛,制住刘熏的话头,暗中则叹了口气,唤过随从让其前往箭哨通传。随从片刻折回,低声道:“回禀郎君,岗哨说半个时辰后,方可放行。”

刘熏大怒,猛地一掌拍在车壁上,喝道:“砸,把栅栏给我砸了!”

“这……”

随从们惊愕,面面相窥,自己这方只有十几个人,刚才那一群白袍亦都带着刀,若真闹起来,那可讨不了好啊。

儒服郎君是晋陵县府君刘耽,他扫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刘熏一眼,暗悔不该和他一起来,淡声道:“那就等吧,等半个时辰!”

刘熏还待说话,却被他斜掠一眼,作不得声。他们虽同是刘氏子弟,可刘耽是府君,他刘熏却只是个白厢。

……

刘氏倚在庄门口,眯眼瞅着刘浓和杨少柳联袂行来,笑意溢满脸,身侧侍着巧思和女婢留颜。

无思则无病,心宽则气顺,近来刘氏的气色极好。有个懂事且能耐的儿子,再多了个可人疼的聪慧半女,她心里美得很。

刘浓和杨少柳将要行到近前时,脚步加快,齐呼:“娘亲!”

刘氏拍了拍刘浓的脸,笑道:“我儿,衣服要多穿点,可别冻着!”又拉着杨少柳的手,细细打量,越看越喜,柔声道:“刚去西楼寻你,你和虎头都不在,外出访雪是雅事,理是应当。只不过,怎可穿得这样少?”

说着,还拂了拂杨少柳斗蓬边上的落雪。

杨少柳眼底有水气迷漫,轻轻撇过,挽着刘氏往庄内走,边走边道:“娘亲,昨日让夜拂带去的狐毛裘怎地不穿着?可是觉得花色不好……”

刘氏笑道:“好着勒,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刘浓默默的跟在她们身后,心里有些犯酸。刘氏现在对杨少柳,比对他这亲生的儿子还好,时不时的就会溜到西楼嘘寒问暖,颇让人嫉妒。

穿过中庭院子,来福习剑早课刚停,正拄着剑喘着气,满脸大汗的跑过来,朝着刘氏便要行大礼。刘氏和儿子一样待来福是不同的,赶紧呼道:“别跪,小心惹一身湿!”

又吩咐巧思给来福取帕子擦脸。

来福一手提剑,一手捏着巧思的帕子,嘿嘿傻笑。惹怒了巧思,她双眼一瞪,来福立即矮了半截。

这一切,落进刘浓的眼中。满心觉得真美好,不容任何人破坏!

杨少柳扶着刘氏,低声说道:“阿弟的功课在外已教过,此时晨光尚早,娘亲上次说起针绣,正好我有一图谱极是难解,想请娘亲帮忙分解。”

刘氏不疑有它,便笑着由她扶走。一大一小俩美女,被众多女婢侍奉着漫向西楼。刚及楼上,杨少柳投目而下,朝着刘浓轻轻点头。

刘浓赶紧遥稽行礼,沛郡刘氏来意不明,杨小娘子这是故意拉走刘氏的,免得让刘氏知道了,徒惹担心。刘氏身子弱,心较轻,不可过多伤神。

目送摇红浮绿隐在西楼。

刘浓沉声道:“来福,碎湖,随我去迎客!”

稍徐。

厅门大开,刘浓跪坐于其中,把着矮案上的茶具烹茶。门外候着四个带刀白袍,来福按膝在左,碎湖跪坐在右。

寂静,院中不闻声,仿佛能听得火舌嘶吐的声音。而此景正合意,他们已非昔日仓皇惊鸟,怎可轻辱。

“啧啧,真是破旧,这种鬼地方,怎地还能住人?”一个大大冽冽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木屐声徐起徐落。

一前一后行来二人,李催领在一侧,居前之人目不斜视,居后之人左探右盼,时不时的指东道西。

待看见门前昂着四名带刀白袍,那落后半步的人猛地一顿,嬉笑声卡在了喉中,止步不前。倒是另一人,面色仍旧清风朗月,直直的走到台阶下站定。

刘浓静待他们已久,在案后按膝而起,挥着大袖行到门前,遥遥一个长揖,问道:“敢问,客从何来?”

刘熏见他足不出门,极是无礼,正欲说话。刘耽已抢先一步回礼,朗声道:“非是客,乃至亲,二十八弟!”

嗯,不好对付,一来就扣顶帽子。

刘浓眉间轻扬,出屋及上木屐,迎下台阶,再度一礼,说道:“刘浓见过俩位郎君,远来即是客,请到内厅一叙。”

刘耽居平辈而还礼:“沛郡刘耽!”

刘熏倨傲的拱了拱手:“沛郡刘熏,我耽兄是晋陵府君!”

“刘府君,刘,刘郎君,请!”刘浓侧身相引,心中暗道:刘耽是个人物,这刘熏却从未听说,不过瞧这厮的模样,不知名也属正常。

三人进了内厅,对坐于案。

刘浓跪坐在案后,说道:“寒雪正盛,煮茶一壶,寥为客人驱寒。”

说着便开始煮茶,手法较之往日更渐浑圆如意,刘耽看得新奇,专注的看着行茶。而那刘熏则胡乱瞄着,最后把眼光定在碎湖身上。嘴角一歪,尽往女孩儿的隐私之处瞟去。碎湖低头避过,他犹不肯放,竟埋头而探,极尽挑逗。

“扣!”

刘浓暗怒,食指在案上一声扣。来福猛然瞪眼、挺身、前倾,携着一股子野性辗过去,赫得刘熏差点惊叫出声。

“郎君,莫惊!”

刘浓轻挥右手,漫不经心的制止来福,继续煮茶。

刘耽横了刘熏一眼,心道:没用的东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唉,就算有族长倚着、宠着,给他机会煅炼,但也休想入得大雅之堂。

“茶名碧萝,解渴,亦可驱寒!”

刘浓一边弄茶点水,一边淡然的说着。片刻之后,起茶,浅浅注了三碗,水线激得茶香四起。碎湖悄步迎上,持碗逐一奉于三人面前,然后徐徐而退。当碎湖给刘熏奉碗时,来福一直注视着他,若他敢行恶心之事,说不得就要把这家伙给扔出去,滚滚雪。

刘浓虽然微笑着,但也挑着眉,斜看刘熏。刘熏被他们俩看着,直觉浑身极不自在,不敢自找没趣,倒是规矩了些。

厅中气氛,尴尬中藏着微妙。

刘耽一直在打量刘浓,好像忽略了身旁的刘熏,心道:传言倒是非虚,不徐不急,不愠不火,进退有据,颇晓分寸;真是个明净如玉的小郎君,不知是否真具慧才。嗯,听说他极擅咏诗,不如……

他敛眉品茶,茶香缠人欲醉,赞道:“真是好茶!清神静心,让人舒畅无穷。听闻二十八弟极擅诗赋,为兄亦爱好此道。嗯,来得太过仓促,未曾备礼,愿赋诗一首,请二十八弟予以品鉴,若何?”

刘熏也喝了一口茶,刚一及口,便撇了嘴,嚷道:“淡如水,没有半分味道,耽兄怎会说是好茶?”

闻言,刘耽转眼相对,面色已愠,低声喝道:“十三弟!如若不喜,可回车中等待!如若不往,休得再多言!”

“耽兄!”

刘熏脸色骤凝,没料到刘耽竟当场给他脸色,实在是挂不住,横了刘浓一眼,把茶碗重重的一顿,站起身,噌噌噌,气冲冲的走了。

待他远去,刘耽按着膝,身子微微前倾,歉然笑道:“十三弟自小性子便是如此,失礼之处,还望二十八弟看在同是刘氏子弟份上,莫与他计较。不过,他这一走,我们倒好继续品茶说诗了。留下他,他也听不懂,岂不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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