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笑道:“礼尽便可,何需再来。”
“这位郎君所言甚是,礼为何也,礼为节也,我持节而往,彼若不授,与我何干。故而,无需再来!”嗡声嗡气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
“唉……”
刘浓与褚裒对视一眼,刘浓扬了扬眉,褚裒摊了摊手,各自面呈无奈,慢慢转身,身后果然站着那人,犹自提着衣袖挡太阳,眼睛至今为止,仍未尽数睁开。
两人齐齐一揖:“华亭刘浓,钱塘褚裒,见过这位郎君。”
那人神情蓦然一愣,眨着眼睛似未回过神,良久,放下遮面衣袖,欲拱手作揖,却揖到一半而滞,愣愣地道:“适才言蚁之寰宇,于蚁而言,石之大、广,正若寰宇,两位郎君,以为然否?”
“这……”
褚裒瞅了瞅刘浓,这人是谁?若言其无礼,其神态却颇是诚恳,若言其疯傻,其言语却又极是捕人。
“哈哈……”
这时,有人挥着乌毛麈大步而来,行至近前,斜眼一瞅那人,"8○○ΤxΤ" ˋc○Μˋ裂嘴笑道:“东海一痴王述、王怀祖,果真痴乎?其父亡而不丧,反奔名于丹阳,痴乎?颠乎?怀祖乎,怀何也?”言罢,转而向刘浓二人揖手道:“颍川庾冰,见过二位郎君。”收礼之时,再掂着腰,把刘浓细细打量,笑道:“常闻华亭美鹤擅辩、擅音,今日一见,果然风彩殊胜。”
颍川庾氏……
刘浓剑眉一拔,心中微微一跳,不着痕迹的抹了下左手,庾冰,庾亮之弟,阔别七载不闻音,不想,今日却在前往建康之途再见庾氏之人。
“非也,非也,据吾所知,颍川有陈氏、刘氏,但却无庾氏也。嗯,庾氏……哦,颍川有鄢陵,鄢陵有中士庾氏。庾郎君,礼不可乱,君当为鄢陵庾冰也!”嗡声再响,东海一痴王述看着庾冰,极其认真的说着。上士报郡、中士报县、下士报亭乡,身份的象征,上、下纲常。
“汝,汝个痴,呆……”
庾冰为之气结,指着王怀祖说不出话来。
而王述却丝毫也不觉,又抬起衣袖遮阳,犹自喋喋不休:“庾郎君,适才所言甚是,父丧而子悲,若依君之言,该当以何为悲?”
庾冰怒道:“我若乃汝,不知羞,不知礼,生之何意?何不撞墙而亡!”
“哦……”
王述看了看左右环围的人群,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正色道:“然也,王述愧对怀祖之字也,理应撞墙而亡。唉……常闻庾太守昔年慈爱仁善,想必庾郎君极是怀之念之,然否?”
庾冰脱口道:“然也!”
王述走到墙边站定,慢慢的放下衣袖,指着青石墙,淡声道:“请君撞之!”
啊……
庾冰瞠目结舌,乌毛麈也挥不起来了,软在怀中。
王述又道:“据吾所知,庾太守已亡故多年,君为何还在此地?君乃知礼之人,纯孝之人,定当悲也,悲致极也,且来撞之。来,来来,君切莫疑惑,需得一撞而亡。”
“啊?!王怀祖!!!吾……吾……”
“吾甚,若君撞亡,王述定当陪同尔。”王述依旧一本正经,声音平淡。
“哈哈……”
“撞也,撞也……”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知晓内情者更是抱了双臂,静待好戏。
庾冰脸上青一阵、白一通,胸膛急剧起伏,猛地一挥乌毛麈,排开人群夺路便奔,殊不知脚下木屐却突然一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囫囵爬起来,身后笑声如潮,也不敢回头看,绕着墙角,乱奔而去。辩其背影模样,斯文尽丧,好似张牙舞爪。
“呜呼,哀哉!不想,庾郎君并非君子……”
王述揉了揉眼睛,嘴角微微一裂,转而在人群中寻找刘浓与褚裒,目光转了一圈也未见着二人。复又抬起衣袖,遮住刺眼的阳光,从人群中走过,人群如水两分,走到道口,只见一截月衫浮现于柳丛中,继尔闻听一阵朗朗的笑声遥遥传来。
“华亭美鹤刘瞻箦,王述为你千里而来,弃父丧而不顾,君何故避之?”王述揉了揉眼睛,身侧走来一人,淡声笑道:“华亭刘氏子乃徒具其名尔,岂可比得东海一痴,更莫论安期公也!”
阳光又刺眼了,王述提起衣袖遮面而走,边走边道:“我之所来,并非为名,如我之言,亦并非为父而彰……”
第一百八十一章重七巧心
七月七,乞巧节。
“吱呀”一声,门开。
绿萝从门里探出一半身子,慢慢转动螓首,惺松的眼眸渐明渐亮。
昨夜一场轻雨,将青石曲廊拂湿,把院中芭蕉滴透,便是墙角的竹柳也被它洗得焕然一新。晨间的空气极是轻清,微微一嗅,浑身上下四万八千个毛孔尽张。
站于楠中,双手端在左腰,微微用力左扭右扭,而后再缓缓将手伸向天空,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洛羽走过来,歪着脑袋盯着绿萝的腰身瞧。
绿萝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道:“小妮子,瞧甚呢?”
洛羽抬起头,眨着眼奇道:“绿萝阿姐,为何洛羽看见你的身子,会,会口渴呢?”说着,小婢光洁的喉咙动了动。
“呸……你又不是小郎君……”话出一半,绿萝掩了嘴,红着脸,媚着眼,把小婢一瞪:“别站着了,快把小郎君的书都搬出来,太阳快出来了。”
重七,女子穿针、织网、染蔻丹,向织女七姐乞巧,郎君们则晒书,晒尽一岁之苦读,表述一载之光辉。小郎君的书极多,待两个婉约的小女儿将它们都搬到院中,摆放在矮案上后,绿萝看了一向爬满青藤的院墙,青碧一片,太阳公公还在睡觉呢,没起床,暖暖一笑,转目投向静悄悄的室口。殊不知室口却闪现一截月衫,小郎君走出来,看了一眼院中的书籍,微微一笑,在檐下对着双拳缓缓往左右扩展。
“小郎君……”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绿萝与洛羽回头一看,来福大步行来,捧着小郎君的乌墨剑,剑身极长,足有四尺,宽亦过三指,这是小郎君新铸的剑,听说好几十斤呢,那快比绿萝都重了呢,小郎君成天舞着它,不累么……不过,剑的名字好怪,叫,叫楚殇,为何不叫绿萝呢,绿萝更好听……妖娆的美婢如是想。
媚媚一笑,眸光随着小郎君的身影转动,小郎君身着箭袍,倒提着剑向院外而行,与来福一起穿过了月洞,踏出了偏门,入了雨林,月衫闪现时,而后,而后不见了……
“绿萝阿姐,已经看不见了。”
“哦。”
不知何时,绿萝已不知不觉的倚在了偏门口,眸光柔柔的望着雨林,洛羽歪着脑袋看她。
洛羽道:“绿萝阿姐,今日乞巧节哎……”
“嗯,乞巧,乞巧,小洛羽,你欲向七姐乞甚呢?”
“洛羽想和绿萝阿姐一样好看……”
“小妮子,好看有甚用?”
“好看就好看……”
绿萝和洛羽一前一后走向院中,洛羽奔入室中拿出木盒放在屋檐下,抱出簇新的苇席铺在院中,捧出针篮摆放于席,歪着脑袋一想,眼睛一亮,飞扬着脚步又窜进了前院,不多时,小心翼翼的托着一盆七巧八弯的巧果回返,巧果很好看,她们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先用桂花密杂着粟玉粉捏成模样,再用慢火煨蒸。样子有大白猫,白牡丹、白将军,还有……
洛羽指着一只巧果笑道:“绿萝阿姐,这只,这只好像小郎君哦。”
“呸,不得胡言。”
“才没胡言呢,尚拿着剑呢。这只,这只像绿萝阿姐。”洛羽又指着另外一只。
“哼,快想想,尚有遗漏的没?”绿萝脸红透了,想支开洛羽。
洛羽不疑有它,眨着眼睛想啊想,一溜烟又奔向前院。
绿萝捡起木盆中的两只巧果,小小的,一只穿着箭袍拿着剑,是小郎君的模样,一只穿着花萝抹胸襦裙,是自己……看着看着,瞅了瞅身后,洛羽尚未归来,红着脸把两个小巧果嘴对着嘴轻轻一触,霎那间,一股莫名的情绪由指尖渗透至发尖,美婢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好半晌,将巧果放入早已备下的锦盒,细心的用丝帕垫着,深怕压坏。捧着盒子走到屋檐下,轻轻的放下锦盒,揭开檐下的另一只锦盒,里面爬着一只绣蛛。这是她寻了好些日才寻来的,她观察了它足足一夜,它不负所望,织的网比别的绣蛛都要密。
“绣蛛,绣蛛,乖乖的,要听话,莫再跑了……”
“七姐,七姐,绿萝年年向你乞讨,从未变过……”
“墨璃,墨璃,绿萝与你不同,绿萝欢喜的,绿萝生死不改……”
软语依浓,低喃轻吟,长长的睫毛浅眨、浅眨。
“扑、扑扑……”
身侧传来脚步声,勿需回头,洛羽这小妮子调皮的紧,走路永远是这般的,一翘一颠,将两个锦盒闭了,问:“可是来人了?”
“是呢,在门外好一会了。”
“可是那个睁不开眼的怪人?若是他,小郎君说过,别理……”
“不是呢,也不进来,就在门口走来走去……”
“咦,那是何人?”
绿罗回过头,阳光终于羞涩的爬上了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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