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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李宽接令!”

来福心中一松,右手未离剑柄,阖首道:“来福奉令!”

碎湖借着兰奴的手腕,努力站直身子,看着这群垂首的汉子们,沉声道:“稍后,倾庄而出,入山寻小郎君!若,若是……但主母尚在,一切应由主母与小娘子拿定主意,任何人不得私议,不得违背。大家兴许不知,小娘子之隐卫,庄中虽不过二十余人,但临海巨舟中,犹存上百……若有人胆敢以行忤逆,莫论天涯海角,白袍弑之,青袍诛之!”

言至此处,稍稍一顿,柔声道:“有华亭刘氏,方有这片欣然沃土,大家方能安居于此!而小郎君,从未问及诸君来处,尽皆善待有加!尚望诸君,戮力襄助!”说着,提起裙摆,跪于地上,双手缓缓揽于眉梢,沉沉下拉至胸口,顿首。

肃拜!

……

骤雪,簌簌而下。

刘氏站在中楼的廊上,心中惴惴难安,在她的身侧,巧思、留颜、研画、雪霁四婢环围,在她的楼下,一群白袍束着甲,带着刀,挺立在风雪中。

而院外,火光簇簇,所有的佃户、荫户们都在仰首翘望着中楼。

远远的,白袍混融于雪,青袍闪现于茫。

“这是怎地了?怎地了?虎头呢?虎头呢?”刘氏心中渐渐的害怕起来,她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的厮杀声,震天。

“主母,主母,勿忧。”

巧思挽着刘氏的手,感觉着主母浑身的颤抖,心中一阵阵的揪痛,遥望着庄后隐约的雪山,小郎君,你在哪……

“小娘子来了……”

“碎湖阿姐来了……”

廊上掌灯的小婢们纷纷低语,垂了首,心中却安定下来。

桥然与祖盛站在东楼的一角,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语。此时他们都已觉察有变,晴焉在嘤呜嘤呜的哭,桥然眼里也渗着泪,那是他最喜爱的小妹,那是吴县桥氏的希冀之光,桥然自己心里最清楚,若无小妹劳心操持,桥氏早已……

杨少柳绾着堕马髻,袭着绛雪滚金对襟襦裙,端着双手默默的行于灯光长廊,碎湖微微落后半步。两人一路行来,静默无声,所有人的眼光随着她们而流。

“娘亲。”

“主母。”

杨少柳款款万福,携挽上刘氏的左手,碎湖盈盈万福,站于刘氏右侧。刘氏更不安了,急问:“柳儿,碎湖,虎头呢,虎头呢?”

杨少柳道:“娘亲,稍待。”随后转身面向院外,眸光将雪夜中上千人的眼睛一扫,娇声道:“且听真!”

“且听真!”来福在楼下吼道,他一吼,身侧按刀挺立的白袍尽数随吼:“且听真!”雄壮的声音砸了出去,直扑雪中,荡至院外,将上千人震住。

而此时,院外,带刀徘徊的白袍,携剑往返的青袍,高声回道:“听真!”

稍徐。

杨少柳看着茫茫的雪空,轻声道:“入山,寻阿弟。”

“入山?寻,寻何人?虎头……啊……我的儿……”

第一百五十章如蝶作蚕

雪洞似漏斗,上窄下宽,由下往上望,洞口,仿似雪月当空。

洞壁四面皆雪,莹白一片。

连日骤雪,再因洞底寒不外泄,是以积雪极深,浅时三尺,深有近丈。

洞中无日月,洞底的俩人分不清时辰,大致着估摸已至下半夜。被雪浸过的树枝燃得极慢,火光呈淡蓝色,有一种刺鼻渗眼的味道盘旋。

每隔一会,刘浓便会拉着桥游思远离火堆,顺着斜坡爬到稍高处,呼吸纯净的空气。

桥游思极是不解,她不想离开火堆,她冷。

刘浓未作解释,封闭的空间燃烧湿柴,有毒。

“刘,刘郎君,倦否?”

火堆旁,桥游思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怀里抱着小手炉,曲着双腿,脑袋枕在膝盖上,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刘浓。在她的脚下,伏着一只受伤的小白兔,正睁着红漆漆的小眼睛看着火堆旁的俩人,它命大,摔入雪中,居然未死。

“不困。”

刘浓盘腿坐着,闭着眼睛,声音又低又沉。

他困到极致了,已经感觉不出背心的冷痛,唯余胸口阵阵的气闷,若非局势不容,定会睡上三天三夜也不醒。少倾,睁开眼睛,转过身子,从怀里摸出那枚尖尖的木钻,双手握着,以尖的那一头抵在大腿最为柔嫩的内侧,暗一咬牙,一寸一寸,绵深的扎。

呼……剑眉紧簇,冷汗渗出。

“刘,刘郎君,你在做,做甚?”

桥游思在背后怯怯的问,刘浓不着痕迹的抹去额角冷汗,揣好木钻,徐徐转过身,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桥游思把手炉递给他。

洞底委实太寒,刚存不久的手炉又冷了,唯余微微的暖,这并非是火碳的暖,而是她身上的暖,带着微弱的香气。

“刘郎君,手炉,你拿着吧。”

刘浓翻捡着火堆底部的碳,挑出那些刚燃烬却未熄的,投入手炉中心的铁壶中,用力把螺旋盖拧紧,拧着拧着,手上却猛地一滞,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淡蓝的火光,辉着脸,耀着眼。

天地一阵旋转,眼前猛然一黑,身子顿时稳不住,摇摇欲坠火堆中,幸亏桥游思早觉不对,竟飞快的跳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嗯!!!”

颗颗豆大汗珠滚出,闭着眼睛,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闷哼。

“刘郎君,刘郎君……醒醒……”

桥游思双手环着他的腰,用力把他往火堆外拉,奈何他仿似沉如千斤,她维持着他不掉进去已是大不易,想要拉回来却是难为,眼见将滚落火堆中,她也不知那里生出一股子力气,抱着他猛地一扯,俩人斜斜的倒在火堆旁。

离火堆,不过三尺。

“刘郎君,放,放开游思……”

桥游思想站起来,右手臂却让他的身子压住了,使劲抽也抽不出来,于是,她只能环着他的腰,而他却紧闭着眼睛,重重的吐着粗气,往日那一对飞扬的剑眉,此刻深深的皱着,簇成了川字。

在那川纹中,有细汗汇成小溪,正顺着纹路往下流。

鼻翼两端亦有密汗,湿湿的,却极好看,仿似洁玉染露一般。

唇上亦有,那唇略薄,紧紧的抿着,恰若刀锋。

眨着眼睛看他,熟悉而温暖,恍若梦中,皓雪葱嫩的手指头翘了翘,她收回缠在他腰上的左手,伸出两根玉指,慢慢的,试探着。

靠近,一点点。

轻轻的一抚,想抹平他皱着的眉。

冰凉,恰是这丝冰凉,便若阳春逢白雪,那皱着的眉蓦然一散,随即星湖耀眼,霎那间,刘浓睁开了眼,凝视近在咫尺的小女郎。半晌,他摇了摇头,眼神由迷惘渐尔清澈,想笑一笑,却仅仅是裂了裂嘴。眼帘颤抖,疲倦,难以抗衡的疲倦再度袭来,就在心神将沉睡,就在意志将沉沦之时,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勿、忧,稍、后……”

难以稍后了,脑袋沉沉一歪。

“刘郎君,刘郎君……”桥游思娇声呼唤,伸出左手拍着他的脸,却怎生也拍不开那双眼睛,情急之下,竟教她抽出了被压着的右手。

“咕……”小兔子窜到身边。

火堆快熄了。

小女郎站起身,左右瞅了瞅,除了睡着的他和一只兔子,便只剩下自己了。蹲下来,双手掌着他的肩,用力的推向火堆,推至两尺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了看火堆,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奔到他掏的坑,探头一看,里面没有树枝了。

跳进坑里,乱刨一气,找到两截短短的树枝,匆匆爬回火堆,往火堆里一扔,看着淡蓝色的火苗升腾起来,吐出一口气,暖暖的笑了。

殊不知,浓密的烟也冒起来了,眨着眼睛想了想,拉着他往斜坡上拖。

“怦,怦怦……”

剧烈的心跳导致胸口空空荡荡,额角手心全是汗,身上却不冷了。待看见浓烟缓缓浮散,拍了拍手掌,艰难的又往回拖。

“咕……”

小兔子跳到刘浓的胸膛上,瞪着眼睛看她,兴许,它极是不解,为何要把他拖来拖去。

“呀!血……”

亦不知过得多久,兴许盏茶时光,亦或累生经世。刘浓嗅到一股味道,这味道极是独特,仿似物被灼焦,有些刺鼻,而眼帘沉重如山,睁不尽开。

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洁白的裙角在晃来晃去,中有两点深蓝,像是蝴蝶。时尔,那蓝色的蝴蝶振动着翅膀,翩翩来去;倏尔,它又飞临自己的身旁,稍稍停驻。

有个声音,像清泉缓流山间,似翡珠滚落玉盘。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唱着唱着,那蓝蝴蝶飞了过来,焦味更浓,声音柔柔的:“刘郎君,稍后便有兔子吃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刘浓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但却唱得极是好听。

“扑通!”

一块散发着焦味的黑团掉在雪地中,小女郎十指巧巧掩嘴,长长的睫毛唰着黑白琉璃,半晌,幽幽回过神来,嗔道:“刘郎君,君子,君子不可窥仪,不可窃闻……”顿了一顿,娇声笑道:“游思不若刘郎君,刘郎君吟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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