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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一个时辰后。

城东门驶出一队牛车,当行至无人之处时,后车帘开,几名随从自车内扯出两具衣衫不整的尸体,往杂草丛中一扔,大步而去。

周札立于辕上,回望了一眼山阴城,踹帘入内……

……

山阴城,刘氏庄院。

随从急急的踏入后院,穿过院中天井,踏着木梯直入二楼,沿着楠木回廊行向自家郎君的居室。

刘璠正在室中挥毫就墨,行的是钟繇之草,翻腕如走蛇时,突地听见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眉头微微一皱,悬着的手腕便忍不住轻轻一抖,一滴浓墨坠落。

随从顿步于室外,朝内一探,轻声道:“郎君,吴兴周太守出城了!”

刘璠问道:“周义可有同行?”

随从道:“周太守独返,自那日后,小人们便再未见过周义!”

“嗯,知道了!”

刘璠随声而应,将笔往纸上一扔,挥袖踏出室来,凭栏斜眺谢氏水庄方向,心道:周札匆匆而来,急急而去,周义却未与他同归,莫非早已离去?果真是浅积不过百年之族,皆是鼠须短视之辈,见势略难,便惜身而退!视族人之辱若未见,徒惹人笑尔!如此之族,不亡,岂合天理!不过,刘氏子现下有谢裒与纪瞻作依,以我之力,若与其为难,委实有些捉襟见肘……

思及至地,眉头紧皱,以拳击掌,低首徘徊。

这时,随从去而复返,手中持着一封信,边行边道:“郎君,族中有信至!”

“快快呈来!”

刘璠接过书信细细一阅,面呈喜色,哈哈一笑,快步踏入室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其鬼非鬼

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若线,慢漫洗涤着桐油镫,顺着镫面滚落于眼前,似珠帘。

刘浓持着镫轻快地行于谢氏水廊,月衫下摆被雨丝浸透,微寒。木屐敲着青石廊,声音“噗噗”作响,每行一步,便似踩出一朵水莲。

嘴角则微微扬着,神情颇是愉悦,他适才刚见过谢裒,将自己对王羲之两年仅书‘一’字之所悟回禀,得了谢裒大赞:“然也,其之‘一’,乃吾道一以贯之也!”

而后,命刘浓回客院作千言文,释解“吾道一以贯之”。

来福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看着小郎君踩出的水花,默声的笑着,瞅了瞅自己手中的桐油镫,亦不知想到甚,眼睛一转,呵呵笑道:“小郎君,咱们的雨镫尚是顾小娘子的呢。”

刘浓正在思‘一以贯之’,恁不地闻听此言,稍稍一愣,随后斜挑一眼手中之镫,神思竟有些许恍惚,眼前则仿佛有一蓬大紫,款款飘冉。

少倾,徐徐回过神来,侧首笑道:“待日后若得机会,便行还她。”

“哦……”

来福面上神情一顿,突又想起了小郎君在虎丘得的两枚鸡蛋,正欲一吐心言,却见小郎君加快了脚步,只得怅然一叹,几个疾步追上,默然行于一侧,心想:小郎君与陆小娘子挺般配的,可是小郎君如此优秀,理应多寻几个嘛,日后,咱们华亭刘氏人丁也兴旺些……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穿出谢氏庄园,行走于竹柳道中。

雨声渐烈,继尔便作泼洒之势,将林间树叶击得沙沙乱响,桐油镫泄流似绢。

“啪,啪啪!”

这时,急促的木屐声远远传来,有人挥洒着大袖奔行于雨中。

大雨成茫。三十步外便辩不清模样。

“来者何人?”来福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将小郎君护在身后,右手顺势按上了腰间重剑,刚与吴兴周氏决裂不久。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刘浓摇了摇头,心想‘来福太过谨慎了,此乃谢氏门口,谁敢放肆?况且青袍首领唐利萧回禀周札已然离去,即便其在山阴。也断然不会行此愚蠢之事。’眯着眼细细一辩,脸左微皱,笑道:“来福无妨,是桓郎君。”

来福也已将人看清,不屑地道:“这个桓郎君,估计又是输光啦!”说着,将手中的桐油镫递给小郎君,他自己尚穿着雨蓑。

来人正是桓温,模样极其狼狈,浑身上下仅余内衫。头上的玉冠自是不存,经得风打雨浸,恰似一只落汤鸡;骤然见到刘浓,奔跑的身形嘎然而止,面上神色陡然一变,尴尬中带着喜色,高声问道:“瞻箦可是自谢氏庄内而来?无奕可在?”

刘浓迎前几步,将镫递给桓温,而后笑道:“无奕与季野去学馆了,元子何故如此狼狈?竟冒雨孤行!”心想:果真为来福言中。他不知与何人作赌又输光了,是来搬救兵的……

“无奕不在?”

桓温接过镫后惊呼,神情极是懊恼,脸上七星一阵乱抖。眯着眼瞅了瞅眼刘浓,亦不知想到甚,神色豁然一喜,双手一摊,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桓温自萧然处骑马而归。恰逢雨势渐大,便勒马与树下稍避。谁知方士夏侯弘亦在,瞅见他的马极是神俊,便动了心思,于是乎……

桓温愤然道:“那厮说他能见鬼,我不信,便与我作三赌,一赌身上财物,二赌身上衣物,三赌身侧骏马。”

来福淡声道:“想必,桓郎君三赌皆输!”

“哼,某不与无知者言!”桓温斜掠一眼来福,冷哼一声,刀眉倒竖。

来福并不惧他,踏前一步与其对视,这桓郎君虽与小郎君结为红楼七友,暗中却多次对小郎君显露不屑目光,岂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来福,怎可如此无礼!”

刘浓将来福喝止,稍稍一想,又对桓温道:“元子,无奕与知秋皆不在,现下雨势甚烈,莫若以待来日再向其追讨,先且归家吧。”言罢,微作阖首,便欲离去。

红楼七友中,谢奕洒脱虚放,谢珪儒雅如镜,袁耽豪爽不羁,褚裒中正简贵,萧然大器怀胸。唯独桓温看似豪放任达,实则不然,所行不从其心,眼底常蔽异光。其眼中视他人如无物,暗中瞧不起身为次等士族的刘浓,刘浓岂会不知?只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罢了。

桓温眼见刘浓要走,想起自己的爱马,心下捉急,大步疾窜至刘浓身前,笑道:“瞻箦且留步,别物尚可弃之,奈何马乃子泽所赠,桓温岂可做负友之人!”

刘浓微微一顿,若是不愿做负义之人,为何却与人赌马?心中着实不喜他这般作态,遂笑道:“元子,非是刘浓不愿相助,实乃鬼神之事,刘浓亦不可知啊。”

桓温笑道:“瞻箦勿忧,夏侯弘与我作三赌,一赌‘纸龟游水’,再赌‘灯烟化蛇’,又赌‘齿嚼鬼骨’,确属神乎其术。然则,前番三赌皆是他起名目。如今再赌,自当我等做主,其为客也,瞻箦曾于兰亭将这厮辩得难以自容,莫若再去辩之?”

纸龟游水……灯烟化蛇……齿嚼鬼骨……

是甚小把戏?

刘浓心中微奇,后世时所见道术甚多,名目繁杂、真假难辩。但若言夏侯弘可见鬼,定然为假,若真有这等本事,那日在兰亭岂会轻易服软?

桓温见刘浓意动,遂笑道:“瞻箦,夏侯那厮平日极喜辩谈,我们若以辩论相激,多半能成!若言辩论,那厮定不及你!然,我亦不及他。”言语间,略见羞惭。

刘浓虽不喜桓温作伪,但委实禁不住他几番忍言相求,心想:‘也罢!便去瞅一瞅何为纸龟游水。’遂笑道:“若是其不为所激,刘浓恐无他法!”

桓温揖手道:“谢过瞻箦,届时,你我相机行事。”

当下,二人疾疾赶赴桓温适才与夏侯弘作赌之处。

古槐参天若华盖,笼得十丈方园。树冠之外、大雨滂沱。树冠之内、干爽微凉,因雨来得甚急,猝不及防下,行人纷纷借树遮避。

此时。夏侯弘正得意洋洋的挥打着乌毛麈,向围观众人展示纸龟游水。但见得,其脚下不丁不八,似踩着天罡舞步,嘴里则喃喃有辞。倏尔,将手朝着面前一盆清水一指,笑道:“此已为海!”继尔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纸乌龟,往水盆里一扔。

纸龟入水即活,绕着盆沿游来游去。

霎时间,众人哄叫:“果真游了!”

“恶鬼已除矣,保泰安康!”

“师兄,真乃神技也!”

夏侯弘暗中极喜,将乌毛麈慢慢往左一打。故作高深地淡然道:“尔等莫惊,此鬼已除!此非我神技也,实乃三官大帝之神威也!”心中则道:嗯,这群围观之人虽无王、谢、袁、萧,但皆是中等世家郎君,亦不枉我再耗纸龟一只。倒是那桓氏子,一只纸龟换得一匹宝马……

便在此刻,桓温与刘浓来至树外。

刘浓环顾一眼树内,再瞅了瞅镫外的泼瓢大雨,剑眉微皱。

桓温一眼便瞅见爱马被夏侯弘栓在树侧。正朝着自己“灰儿,灰儿”的叫着,心中好生一阵揪痛,见刘浓止步不前。便催道:“瞻箦,何故不前?”

刘浓道:“雨大,不可居于树下!”

“嘿……”

桓温满不在乎的将手一挥,笑道:“此为华美彰表之树,昔日王公与幼儒先生曾在此对弈,引满城雅士围观。实为佳话。而今雨势如洪,树势却若冠盖,当为行人方便,有甚不妥之处?”言罢,不待刘浓作言,拽着他的衣袖快步踏入树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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