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哼道:“登门致歉?不必了!”
扬起马鞭环指一圈,沈栗悲愤道:“家父领兵在外,府中只剩一门妇孺,你们登门,可要谁招待你们呢?是我那为儿子、为丈夫担心的祖母、母亲?还是我那病弱在床的兄长?”
见沈栗如此说,众人心有恻恻,都面红低头。
沈栗长吸一口气,厉声道:“我知道自古文武相轻,读书的多看不起当兵的,却没想到竟有人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
将士出兵在外,一为忠君报国,二为保境安民!别人不顾生死为我盛朝在战场上拼杀,不求你们多赞扬他们,难道连对我朝将士基本的尊重也没有吗?
想到家父如今生死不知,你们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够如此落井下石!做出这种令我盛国人痛,北狄人快的糊涂事?”
沈栗哽咽道:“若是你们的言行传到军前,要让那些不顾生死的将士们怎么想?动摇军心,不过如此!”
围观的原见沈栗悍然下手打人,还觉得他骄横,如今见他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禁都心生同情之意,纷纷指责起酒肆内书生。
书生们也都惭愧不已,垂头丧气。
沈栗喝道:“竹衣,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把杜凉押到顺天府去!”
杜凉惊道:“我已承认是妄言了!”
沈栗冷笑道:“你说自己是妄言,我就得信?你前后言行遮遮掩掩,谁知道真假,家父失踪之事蹊跷非常,如今任何可疑的线索都不能放过,是妄言还是奸细,一审便知!”
杜凉没料到承认说谎还是要进顺天府,惊恐大叫道:“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冤枉……”
叫竹衣把嘴堵起来,紧紧绑住。
方才出言的书生拱手道:“沈七公子,我等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且让我等一起去顺天府做个证吧。”
“对!”这些书生纷纷道:“杜凉说了什么话,我等都记着呢,一起去。”
“也好。”沈栗对众人郑重拱手道:“诸位都比在下年长,方才情急之下,有失礼之处,还望众位不要计较。”
众人纷纷道不敢:“我等竟然被人轻易挑唆,真是惭愧。”
沈栗正色道:“诸位,读书人都是国家储士,说不得,将来诸位当中肯定有在朝为官的,须知国事从来不可轻忽,兵事更是重中之重,岂是街头巷尾小道消息可以言之!”
见桌上有纸笔,示意竹衣取来,蘸了墨,就在马上向酒肆粉墙上书写:“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顿了顿,此诗第三句原为“洒泪祭雄杰”,只是沈淳如今失踪,总不能叫沈栗现下祭他老子,遂为:“何日斩熊罴,扬眉剑出鞘。”
顿了顿,意犹未尽,又写了一首,长叹一声,掷笔而去。
众人围上去细读。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何日斩熊罴,扬眉剑出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书生们先道:“好诗!第一首悲愤感叹,第二首忠君报国!两首诗壮怀激烈,歌以咏志,不意这沈栗小小年纪,有此文采胸怀!”
又叹道:“怪道选为太子伴读。礼贤侯府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旋又愤怒道:“都是杜凉这个杀才挑唆,使吾等枉为小人也!”
一拥而上,都去打杜凉。
那留下押送杜凉去顺天府的长随也乐呵呵由着众人去打,只看着不叫人打死便是。
沈栗转过街角,看见容置业领着几个兵士,站在巷子里悠悠然“听”热闹,隔了几步还有几个衙役凑做一堆儿也笑嘻嘻悄声议论,顿时笑道:“侄儿还道这回当街抽那杜凉打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见有人来。原来是世叔在这里。”
容置业笑道:“几个四体不勤的书生也敢满嘴胡言,妄论国事,该抽!老子才不愿意管这闲事呢!且让他们吃个教训吧。”
那几个衙役也道:“待那边安静下来,小的们再去带杜凉到顺天府不迟。”
沈栗挑眉:容置业和他通人情不提,这几个顺天府的衙役怎么也这么热情了?礼贤侯府不好惹,那杜凉不也有个当着祭酒的爹吗?
容置业笑道:“今天也不知吹了哪股邪风,沈侯失踪之事一忽儿就传的满城,这杜凉蹦的尤其欢快,就是贤侄不找他麻烦,他也要去顺天府走一遭。”
沈栗恍然,看来谣言一事已惊动官中。随即失笑摇了摇头,杜祭酒还真是倒霉,两个儿子相继进了顺天府,这国子监祭酒的位子看来是真保不住了。
沈栗示意竹衣拿出两张银票,分别递与兵士与衙役,对容置业笑道:“世叔与我通融是与我家的人情,可还要请诸位大人喝杯茶不是?”
容置业笑道:“也怪了,也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想的倒是周详。”
沈栗道:“世叔说笑了,这是应有之意。”
如今沈栗当街驳倒杜凉,又特意留了诗词,待此事传开,沈淳的清名好歹可以挽救,再加上官府也开始注意,自觉还是先去请命随军为好,随即告辞道:“侄儿如今正急着去东宫,不叨扰世叔了。”
容置业应道:“既有急事,自忙去。”
太子此时已用过了午膳,正要往邵英那里去,见沈栗来,问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府中可还安然?”
沈栗摇头道:“长辈们都很担心,只是鞭长莫及耳。学生如今来正是想向殿下求情,学生想去军前。”
太子奇道:“什么?”
沈栗拜道:“家父失踪,身为人子,理当前去寻找。还望殿下通融。”
太子头痛道:“你才多大?就要去军前,罢了,你打算怎么去?”
沈栗道:“如今军中无主将,万岁一定会派人前去,学生想跟着。”
太子刚想说不妥,见沈栗眼巴巴看着他,到底不忍。
沈栗到东宫后,但凡有事,皆不退缩,更难得事事办得妥当,如今他父亲不见了,想去寻找,也是人之常情。
太子叹口气道:“这事也不是吾说了算,正好吾要去父皇那里,你自己去求吧。”
第四十八章疾行
沈淳出事,沈栗要去探寻倒也无可厚非。邵英只叹:“果然孝悌。”倒也未加阻拦。
此时赶赴李朝国的名单已经拟定:玳国公郁良业——邵英重视此战,先后派去的都是心腹重臣。
此外,因沈淳失踪,邵英担心军中情形,又加派了几个缁衣卫,为首的沈栗也认得,是沈梧未来的岳丈,容置业的兄弟,缁衣卫千户容立业。
事情紧急,郁良业的意思今晚关城门前就要出发,沈栗又急急忙忙回了趟礼贤侯府。
李氏为丈夫打点行装是做惯了的,只是从无这样急切的时候。此番要求急行,倒是为难。最后也只好捡了几件衣物,足足的带上银票罢了。
沈栗取了包裹,只带了一个长随竹衣,沈毅原也要跟着,沈栗推辞道:“大管家上了年纪,怕是受不得奔波之苦,况府内诸事繁杂,也离不得您老帮衬。”
一家人匆匆送沈栗出府,田氏嘱咐道:“如遇危险,只管躲着,你年纪小,又不是兵士,不要逞能。”
沈栗应了,又迟疑道:“刀剑无眼,孙儿此去若有不虞,颜姨娘她……”
田氏与李氏都应承道:“尽管放心。”
诸事停当,沈栗也不拖延,叫上竹衣直奔城门外。
玳国公瞄了眼沈栗骑马的架势,点头道:“倒是有个样子。只是此去乃是急行,若是跟不上,却是不能等你的。”
沈栗点头沉声道:“国公爷放心,学生跟得上。”
郁良业笑道:“老夫与你祖父兄弟相称,你称我一声叔祖便好。”
沈栗笑道:“此番劳叔祖父费神了。”
郁良业道:“不需担心,就是看你祖父与父亲面上,老夫也定把你平安送回来。到了军中,只管跟着郁辰便是。”
沈栗这才发现郁辰也在队中,见沈栗看他,郁辰揉了揉鼻子,憨笑道:“跟着祖父去涨涨见识。”
沈栗恍然,郁辰这个年纪,倒真是去军中的时候了。想必此番要跟着玳国公拼些军功。
说着话,几个缁衣卫也到了。彼此抱拳见礼过后,纷纷策马扬鞭,直奔李朝国。
沈栗虽然口中说的轻巧,只是全力赶路毕竟与平时骑马缓行不同。众人急着赶路,换马不换人,旁人还好,沈栗皮肤都磨破了。
偶尔下马休息时,沈栗都摆着扎马步的姿势,一时半会儿直不起来。
只是沈栗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被落下,跟着众人,起码一路畅通无阻,叫他自己在后面走,光是出城入城的搜检就够了,再者他此去又是为了找沈淳的,哪有落后的道理。因此就算浑身酸痛,沈栗也咬牙坚持。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难得不叫苦,倒也有几分佩服,渐渐也与他熟识起来。沈栗又向来会做人,但凡与他搭话的,他总有法子叫人喜欢他。还没出了国界,众人大多已与他彼此兄弟相称了。
郁良业得空抽了孙子一巴掌:“你也和栗小子学学,看看人家的人缘!成天就知道吃吃吃,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个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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