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忍不住心中欢喜,招手示意沈栗到肩舆前。沈栗见了,赶紧快走几步。
太子探身问道:“沈栗,你说,父皇每日下午叫吾去,都会教吾些什么?”
沈栗知道太子这是高兴的,倒不是真的要询问自己看法,笑着说:“皇上的意思哪是学生能领悟的,不过皇上既然要亲自教导殿下,想来总要教些太傅和侍讲们不能交给殿下的。”
臣子们不能教的而需要皇帝亲自教导的,那不就是治国之道么。太子心里乐开了花。没错,答的好,吾就是想听这句话。
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雅临奉承道:“这下可好了,这个陈文举动不动就告咱们小爷的状,弄得外面总说小爷的不是,哼,奴才早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顺眼,这下遭报应了吧。”
太子喝到:“胡说些什么,陈太傅这多年辅佐东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是你这奴才可以评说的!”
雅临知道失言,连忙自己掌嘴:“奴才忘形了,都是奴才不懂事,该打,该打!”
沈栗听到太子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知太子对这位陈太傅估计也是面子情,心中暗叹。
陈文举作为太傅教导太子好几年,按理说,应该和太子情分颇为深厚,尤其是当今太子性格本就淳厚,陈文举居然硬是能把这“师徒之情”磨没了,可见平时行为也着实“过了”。
雅临掌嘴还真实在,眼见几巴掌下去脸颊就肿起来,沈栗连忙求情道:“雅临公公也是为太子不平而已,言语有失,其情可悯,掌责几下也就够了。雅临公公平日还要为殿下做事,把脸扇成这样哪成呢。”
太子也不是真要罚雅临,只是当着众人还是要做个样子,见雅临真下狠手扇自己,也吓了一跳,忙道:“算了算了,脸肿成这样像什么话,回去叫人找药给你敷上。吃了这回教训,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许再犯,知道了吗?”
雅临眼泪汪汪道:“奴才记着了,还是小爷仁慈,奴才犯了错,还嘱咐奴才找药,奴才这心里……奴才万死不足报小爷的恩典!”
太子摇手道:“你知错就好了,也值得死啊活的。”
雅临使劲点点头,抬手用袖子抹抹眼角。
太子沉默一会儿,又自肩舆上探身,皱着眉,压低声音问道:“沈栗,你说,吾跟陈太傅学这‘圣贤言行’真不对吗?这天下人不都学孔孟之道吗?吾父皇为何如此恼怒?”
第三十四章战斗力
虽然不太喜欢陈太傅,但东宫这么多讲师侍读,哪个不是儒家弟子,太子毕竟学了这么多年的儒学,如今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沈栗微笑道:“孔孟之道本身是无错的,不然为何历朝历代独尊儒术。学生也是打小学的孔孟,将来科考不也是考的儒家学问。只是殿下毕竟是储君,所需学的自然要和平常人稍有不同。”
太子疑惑道:“稍有不同?所指为何?”
沈栗微笑道:“殿下,学生年纪小,也不大清楚,但学生觉得,仁德虽好,但毕竟总有那么些不尊教化的人不是?所以才有家法、宗法、律法去管那些不肯讲理的人。”
沈栗左右看了看,悄声道:“便是孔圣人,当初不也只是鲁国治下之臣不是。”
孔圣人地位虽高,却也没有当一国之君的经验。就是做大臣,不也不太顺利吗。
太子听出言下之意,颇为震动。
时下儒学地位之高,难以言述,更有半步论语治天下之说,敢这么说孔夫子的,太子也是头一次见。
不过既然皇帝对陈太傅想教出的“圣贤太子”这么反感,莫非沈栗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沈栗道:“殿下想想,这古往今来有所作为的帝王,又有哪个是单凭仁德得天下,又是单凭仁德治理国家的?”
太子方才有些恍然,默然点头深思道:“是吾误了。”
其实沈栗这番话已经有些越距了,不过他本来就是太子伴读,不出意外,将来也是太子心腹,偶尔提醒太子一下也算是他份内之事,所以太子既然要问,沈栗便明示暗示地说些。
此时见太子有些明白了,沈栗一欠身,退后几步,又回到队伍里面装老实人去了。
回到东宫,东宫的属臣也好,内侍也罢,这回看沈栗的眼神都变了。
这沈栗的战斗力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他才多大?满打满算十一岁多不到十二,可就这小子掀翻的人物真是不老少了。
先头告御状把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书耿雅言大理寺以及卿孙理再加上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姚宏茂一口气都划拉上了,现在这些人怎么样?
狄嘉和耿雅言还好,让皇上发作了几句算是放过了,可大理寺卿孙理被沈栗骂的中风卒中,现在还在床上僵着呢,听说连饭都咽不下去,官也丢了。姚宏茂就更别提了,诬告反作连家都抄了,人还在大理寺狱中受罪呢——因为封锁了消息,这时外人还不知姚宏已经死了。
这还是众人听说的,今天算是亲眼看见了,一个太子太傅,名满天下的大儒,走了一趟乾清宫,虽然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陈太傅出来时的失魂落魄的样子总不会是假的吧。
杜凝,也算东宫伴读中的老人了,平日里太子也很是肯给几分颜色,如今又如何,看这架势,以后他还能出入东宫吗?
这沈栗可真是……好苗子!看起来颇有些言官的风姿,口枪舌剑,文官中的战斗鸡!甭管以后能有什么造化,反正就现在看,督察院和御史台肯定没问题。
你看太子待他的样子,说不是信任人都不信,这才在东宫混了一个多月吧?就赶的上东宫的老人了!
沈栗今天在钢丝绳上走了一遭,毫发未损,从东宫出来时还捧着太子赐给自己号称给他压惊点心吃食,面上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可刚出了宫门,沈栗就有些绷不住了,陈文举毕竟做了好几年的太子太傅啊,就是杜凝,不还有个国子监祭酒的爹吗?
吩咐长随回家报信,先去了李侍郎府上。
侯爷爹不在家,六叔又没有正经官身,朝廷里的事还是要找李侍郎商量。
李意和李臻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的消息怎么那么快?杜祭酒——就是杜凝的爹上门了。
杜凝打乾清宫里一出来,就六神无主了,别看他给沈栗下绊子下的顺溜,轮到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滋味。还是沈栗提醒了他一句,才知道火烧火燎地回家找人。
杜祭酒虽然养了个糊涂儿子,自己可不糊涂。
逼着杜凝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杜祭酒长叹一声,这儿子算是没法挽救了。
在皇上和太子面挂了号,还不是什么好印象,起码不尊太子的名声是实打实的,杜凝还能好吗?养了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儿子,自己这个祭酒能不能坐稳当还在两说呢!
杜祭酒心里暗暗发苦,礼贤侯府是好惹的吗?就算沈淳不在家,沈栗也不是白给的。那可是连何家老太爷都咬牙的人物。
别说你没得逞,就是你侥幸得逞了,又能把沈栗怎么样?你还真以为能把他赶出东宫不成!
别说礼贤侯简在帝心,如今还带兵在外,皇上能让人在这个时候扇礼贤侯府的脸吗?就是沈栗自己,也是得了皇上亲自封赏的。沈栗刚做伴读你就说沈栗的不是,岂不是说皇帝没眼光!
还有太子太傅陈文举,虽然是他自己也有问题,可事情起因是你啊,等他回过味儿来能不恨你吗?
怎么养了这么个糟心儿子!
杜祭酒心里转了转,陈文举这会儿估计正在气头上,自己还是不去触霉头了。再说,他这太子太傅怕是也做到头了,还是先顾着沈栗这边吧。
杜祭酒命人赶紧准备礼物,去了李侍郎府上。
文武不同道,杜祭酒和礼贤侯府上不太熟,他怕沈栗一个小孩脾气上来不给面子,好歹两家都和李侍郎府上有亲,请李侍郎帮着转圜转圜吧。
杜祭酒看起来是个挺和气的小老头,五十多岁,光看外表,属于那种心宽体胖的人。从李臻这儿论,年高辈分小,他得管李意叫声世叔,沈栗管他叫伯府。
和沈栗见了礼,满面歉意道:“这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唉,老夫教子不严,实在没想到这个孽子竟然惹下如此祸事!老夫如今也无话可说,只望贤侄念在两府情分上,宽容则个。”
呦,挺讲理,看起来和杜凝可真不是一个风格。
沈栗不是真小孩,知道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能养出杜凝这样的儿子,这杜祭酒是不是真讲理还真是不好说。
杜祭酒转头喝到:“孽畜,还不过来与你表弟赔罪!”
孽畜杜凝……
杜凝的脸都给他爹打肿了,乍一看,还真像某种,嗯,孽畜。
要说杜凝这会儿真知错了吗,肯定没有!他是把沈栗当情敌看的,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热血上头的年纪,要不也不至于干出跑到太子太傅面前告状的事。
要说他知道事情的后果竟这样严重,那肯定是没有的。但他想让沈栗吃个大亏是认真的。
但杜凝现下也明白自己是闯下大祸了。不单是自己不好交代,搞不好还要连累老爹和兄弟们——杜凝行二,他大哥杜凉正在备考,现在出了个要被东宫厌弃的弟弟,还考什么!名声先坏了。还有个五岁的弟弟,出门让人一指,这就是那个目无太子的杜凝的弟弟,这得多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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