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大,但这时发现手脚都软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她幽幽说:我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只一会儿工夫,郭绍都没看清人,也来不及反应。人就不见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头看去,门开着,门外烟雾腾腾……好似浓雾,又好像弥漫着什么烟,泛着幽蓝色的光。那雾、那光带着凄清,带着幽冷。
郭绍头昏脑涨,猛然想坐起来,终于睁开了眼。顿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眼前的雾和光都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屋顶上沾满了尘埃的蛛网,陈旧的瓦顶;黯淡的光线,窗户的缝隙里闪着火光,忽明忽暗。空中依然能听到蚊子“嗡嗡嗡……”很小声却似乎无孔不入的烦人声音,鼻子里闻到一股烧过的烟灰味儿。
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渐渐才想起自己真身在陌生的固镇,自己是这里的一个过客,等王景的兵马来接防就要走了。
他想起来不是后怕,竟然有点怅然若失,那个女人就算不是姐姐,是符氏也好。
忽然之间,他才渐渐感受到,就算不娶符二妹也不是那么要紧,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可以接受……但他舍不得失去符氏的关怀,哪怕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
除了属于“少年郎”的记忆,最近几年郭绍就见过符氏两次,第一次在东京铁匠铺,太远了没看清;第二次是护送符氏去大相国寺还愿,她先在马车里,后来被一群人包围着,郭绍哪敢不顾礼仪目不转睛去瞧?然后她在佛堂里背对着说话,郭绍当时连脸都没看清,别的时候都是躬身行礼眼睛只能看地面。
但自己为何会那么沉迷于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郭绍爬了起来,打开门走出卧房,只见天上一片黑暗,夜幕当空,还不到早晨。远处的藩篱附近,正有一小队士卒缓缓走过,巡视着中军行辕周围。藩篱上放着火把,中间的空地上点着一堆柴禾,已经燃烧过半,露出了木炭特有的形状。
在固镇据点及周围,有至少六千人,光是中军行辕都很有多他认识的熟人。但此时此刻夜色如此凄清,他莫名地感到非常孤独。
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郭绍抬头看时,只见屋檐下有一只燕子,接着空地上的火光,他看清了那鸟如剪刀一般的尾巴,应该是燕子。他顿时觉得十分奇怪,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燕子,哪怕是刚入蜀国作战的春季、应该是燕子常见的季节,也没见过,怎么在这里看到了一只?何况固镇据点那么多人,什么动物还没被吓走?
郭绍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心道:人世间真有灵魂,没有灵魂自己是怎么到一个古代人身上的?难道这只燕子是人的灵魂变成?
一时间他是患得患失,感觉完全没有了作为武将的锐气。
夜里的种种异象,至少在郭绍看来是某种玄虚的暗示,让他当晚再也无法睡着,一会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在行辕里四处看看,消磨着半夜的时间。当然他也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怀疑是最近自己精神状态不佳导致的胡思乱想。
但到了次日中午,向训的回信到了,是向训的家臣专程跑路送来的。
他掐着手指一算,送信到拿到回信一共只有半个月。这封回信走得非常急,郭绍忙拆开信封查阅。通篇是文言,这个时代的人写在纸上的东西习惯用之乎者也,郭绍看得懂,关键是没有标点密密麻麻一片看起来很吃力很费神。皇后重病?从东京请御医十数人不能救?
郭绍心里顿时一凉,忙细读内容。向训在信中说得仔细,“随驾亲征,炎暑遭大雨,积忧成疾。”
他顿时又想起昨晚的迹象,这封信跑了千里路,写信到现在已经过了至少几天;向训得知皇后染重病也需要时间……难道皇后已薨?
这时京娘先走进堂屋,见郭绍一脸纸白,如遭大厄。她看了一眼他手上发抖的信纸,忙问:“我可以看么?”
郭绍愣坐在木凳上,仍由京娘拿过书信去瞧。她看得很快,看这种信她似乎比郭绍要轻松得多。京娘看罢问道:“你是担心皇后?”
郭绍不答,问道:“清虚在哪?”
京娘忙把清虚叫过来,此时郭绍的神情和刚才又有所不同,他板着脸,冷冷的样子。清虚把手按在平坦的胸脯上,表现得有点夸张,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回头对京娘道:“郭都使不会要吃人罢!”
郭绍径直问道:“你师父陈抟教给你多少本事,你会救人么?”
清虚一脸无辜道:“师父平素除了睡觉就是一个人忙自个的,根本不管我。我可没学会多少东西,就看他炼丹一知半解的,再说我们是修行的道士,又不是郎中。”
京娘也皱眉道:“清虚才十几岁,能学到多少东西?陈抟不好找,但也许可以去华山试试找麻衣道者。”
郭绍问道:“麻衣道者是谁?”
京娘道:“就是扶摇子陈抟的师父。”清虚也几乎同时说道:“我的师公啊,麻衣道者你都没听说过!”
郭绍脱口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京娘道:“之前你没告诉我要找扶摇子作甚,我如何说?”
郭绍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又升起了一点希望,立刻起身道:“半个时辰准备,咱们即刻启程,昼夜兼程赶去华山。京娘你去准备随行之物,我召集部将交接兵权。”
他一面下令亲兵敲鼓,传令指挥使以上武将到中军议事,一面从自己的包裹里把兵符、印、任命状等物一股脑儿拿了出来。及至部将们陆续到达大堂,他便把自己的东西搁在正面作为公案的木桌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说道:“我有要事要即刻赶回东京。我现在任命李处耘为‘暂领第一军都虞候’,他日禀报侍卫司步军司;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兵权交由李处耘将军暂代,排阵使罗彦环为副。过阵子王节帅的人马来接防、并遵朝廷调令回京,诸事皆由李处耘负责。不得有误,抗命者可由暂领兵权主将处置!”
李处耘听罢大胡子的脸上似有红光,表情倒是保持着严肃,忙与罗彦环一起出列,抱拳道:“末将等遵命!”
郭绍说的那个暂领,便是临时的意思……但又说会禀报侍卫司,那军都虞候的军职正式任命就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了!因为第一军都虞候已经战死,出现了空缺;攻蜀之战又相当迅猛,大获全胜,这时候主将在朝中请功,把军功述说一遍,侍卫司如果没有别的考虑必定依照本厢都指挥使的意见任命武将。
李处耘以前不过是西北一个节镇的节度使手下的裨将,数月之内直接升任禁军正规军的军都虞候:相当于王牌军副军长,升迁速度是非常迅速……甚至可以说是极其难得。没有参与过“决定皇位”之战的高平之战的武将,后面已经很难有高平之战后那种平步青云的机遇了。
“末将定不负使命!”李处耘道。
郭绍道:“别的事,待恰当时我定会表功,望诸位各司其职。”
众将拜道:“末将等领命。”
郭绍将兵符印信丢在大堂公案上,叫杨彪罗猛子准备战马及行军用物,带亲兵十七人随行。这一次出行完全没有事前准备,显得匆忙而仓促。
第九十三章 最关心最在意的人
“哒哒……”一群马正在驿道上飞奔,土夯的大路在炎炎烈日下非常干燥,沉重的马蹄踏上去,只见一股黄尘在路上急速奔腾。
京娘带着瘦弱的清虚骑一匹马,俩人的头上包着白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两双眼睛。她们就在郭绍后面,一回头就看得见的地方。其他人都没有披甲,只穿着布衣,骑马很急帽子也没戴,大伙儿清一色用布条束着发髻,一个个只带短兵弓箭。飞驰的骏马,风呼啸而过,人们头上的布条和衣服吹得迎风乱飘,沾满了尘土。
急促的马蹄声,就好像擂动的战鼓,催促着郭绍原本就如焚的心。
华山,位于关中,属于周朝辖地;在京兆府(今西安)以东二百余里,大伙儿只要奔到京兆府,一个白天内就可以赶到。关中京兆府是周朝重地,驿道很太平,在驿馆可以换马,速度不是问题;问题是担忧。
一行人不间断疾奔,及至当天下午,他们已在平坦的驿道上奔出京兆府一百余里。忽然之间最前面“轰”地一声,一匹马前蹄跪地,马上的军士径直向前飞了出去,痛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骨碌才躺下。郭绍等忙勒住马,他喊道:“兄弟,你没事罢?”
军士挣扎了一下,回答道:“好痛!主公先走,卑职缓一缓才能骑马。”
郭绍抬头看时,那匹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还没死但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回头说道:“留下一个人照料他,若是受伤重了,把他弄回京兆府找郎中治伤。”他说罢把腰间装金银的钱袋取下来,丢在路边,遂下令所有人换乘马匹。然后策马绕过那匹倒下的军马,继续前奔。
不一会儿天上乌云密布,突降暴雨。这已经是他们从固镇出来短短几天第三次遇到暴雨了,夏天的骤雨很容易见到。
天地间电闪雷鸣,风刮得呼呼作响。清虚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好冷啊。”郭绍回头看时,京娘默默地到了队伍最后面。他会意,雨水湿了衣裳会走光,妇人出门在外确实有诸多不便;上次遇到雨不小心看到她穿着湿衣服的样子,束缚在胸脯上的白绫轮廓都能看见,就好像在现代露出了胸罩带子一般。不过骑马狂奔,雨一停衣服就干得特别快,气温本身就比较高,又有风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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