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岑文本凭借着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和长孙无忌一样,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并且推演了事件可能的结果。
本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则,他是想救谢逸的,这毋庸质疑!
但该怎么救呢?上疏求情。或者像卢国公程知节那样直接为之说话?
旁人可以,但自己不能。作为中书侍郎,身居中枢要职,必须谨言慎行,稍有偏颇,只会适得其反。
岑文本这几日一直在留意朝臣奏疏,希望从中发现契机,他相信李二陛下也希望有这么一个契机。
然而很可惜,除了来自各方的弹劾奏疏,什么也没有。
到了晌午。岑文本不得不失望而归。
刚进府邸没多久,仆从便来通报:“阿郎,郑娘子求见。”
“郑丽琬?”
“是!”
岑文本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几日长安城里的传言他自然有所耳闻,郑丽琬此行的目的也容易推敲。
“你去告诉郑娘子,就说我不在。”虽然都想救谢逸,但方式不同,岑文本觉得自己并不适合直接出面。
“是!”仆从应允一声,递上一个信函。轻声道:“阿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送信者何人?”
“是一个稚童送到门房的,上面写明由您亲启,门房便收下了。”
“好。你去吧!”岑文本一摆手,顺手拆开了信封。
一丝淡淡的幽香之后,几片枯萎的花瓣掉落出来,还有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犹记江陵暮春时,杜若谢尽悲叹迟!
刹那间,岑文本浑身一震。神色大变。
他双手颤抖着拾起枯萎的杜若花瓣,然后举到鼻头轻轻一嗅,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竟然眼眶通红,泛起泪光。
岑文本缓缓闭上眼睛,思绪仿佛回到那年的江陵,看了一片盛开的杜若,幽香怡人。花丛之中,轻纱裙摆从花丛中奔过,清纯可人的笑,还有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依旧清晰可见。
原以为这朵美丽的杜若已经彻底凋谢,碾入泥尘之中,没想到今日竟有见到,只是枯萎了……
枯萎又如何,花不在了,人还在就好,就好!
岑文本又拿起那张二指宽的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回忆往昔,更是神情激动。更是悔恨不已,拳头紧握,指甲扎进肉里似也未察觉。
良久,岑文本才慢慢收慑心神,思绪回到纸上的这句话,尤其是后半句——杜若谢尽悲叹迟!
其中“杜”、“谢”二字明显更为浓重,似乎是特意突出,意有所指。
岑文本智谋高远,思绪敏达,细看一眼便明白其中意味,杜、谢指代何人了然于心。更明白纸张的真实意思——莫使杜若花谢去!
他很诧异,她和她们应该没有联系才是,何以……难道是?蓦然之间,岑文本心中有了些许猜想。
到底是何缘故,他已经不想深究,但只要是她的叮嘱,自己都当尽力。当年在江陵已然错过一次,这一遭岂能在悲叹迟?
这件事,已经不是南方士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个层面;还有埋藏心底多年的怨恨,还有悔不当初,同仇敌忾……
为此岑文本不惜违背素来坚守的原则。
“来人!”
“阿郎有何事吩咐?”
岑文本沉声道:“派人去追上郑娘子,就说我知其来意,不便直接出面,但会尽力而为。”
“是!”
“还有,轻车简从,我要出门一趟。”岑文本又补充一句。
……
郑丽琬来岑文本府上拜访是有原因的,她是在寻求帮助。
在大理寺见过谢逸,天花防治或有眉目,将会是谢逸保命的手段之一。但想要稳妥,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心意,需要有人劝谏作保。
试想一下,整个长安城里,最了解帝王心思,且有可能出面帮忙的人屈指可数。
思来想去,岑文本这里可能最大。
兰心蕙质的郑丽琬冷眼旁观,也明白谢逸在朝堂上扮演的角色,发挥的作用;谁与之利益共同,谁便可能帮忙!
萧瑀家门第太高,寻常人进不去;倒是岑文本平素低调,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岑文本是中书侍郎,乃天子近臣,说话方便且有分量。
但很可惜,到了岑府,被拒之门外了。
岑侍郎不在?这样的借口太蹩脚,岑文本只是不想见自己而已。
这情形并不意外,但郑丽琬仍觉得有些失望,没有岑文本这等重量级人物帮忙,营救谢逸仍旧困难重重。
还得另想办法啊!
郑丽琬轻叹一声,黯然乘车离开,不想走在半路,突然有岑府仆从追上,带来了岑文本的原话。
缘何片刻之间,岑侍郎态度判若两人,郑丽琬百思不得其解。但岑文本愿意帮忙,总归是件好事。
只是他说不好直接出面,那会怎样尽力而为呢?
……
第一三七章文本说吴
岑文本轻车简从出了家门,一路很低调。
一路前行,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别院,此间主人是平阳长公主之子,巴陵公主驸马柴令武。
不过,岑文本此行的目的却是这里的一位客人——吴王李恪。
李恪私下与柴令武私交不错,经常在此地饮酒玩乐,看相扑角斗,时而亲自下场比划两把。
今日李恪刚到这里没多久,便有侍卫来报:“殿下,中书侍郎岑文本求见!”
“谁要见谁?”李恪猛然间有些惊讶。
侍卫道:“岑侍郎说是求见殿下!”
李恪不禁一笑:“有意思,本王是来此做客的,却有人登门求见,令武莫怪啊!”
“殿下去见见吧,我这个主人不介意的。”柴令武笑道:“何况来的是中书侍郎,殿下岂能不见?”
“好,我去去就回。”李恪起身,前往一间花厅里接待岑文本。
“参见吴王殿下!”岑文本见到李恪,躬身行礼,很是周到。
“岑先生快快免礼!”李恪赶忙道:“昔年恪为长沙郡王时,先生卸任荆州别驾后游历长沙,曾指点过本王学问,李恪记忆犹新,怎敢受先生大礼?”
岑文本忙道:“哪里?昔年在长沙,与权长史一道为殿下讲解学问,是臣的荣幸,臣与殿下亦无师生名分;何况,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不知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李恪很聪明,当年岑文本只是指点自己读过几篇文章,但毕竟有授课旧谊,所以这层关系自当小心维护。
毕竟岑文本是中书侍郎,天子近臣,身份重要且敏感;这一点却也是李恪疑惑之处,这么多年来。岑文本从未主动与自己结交走动,今日前来不免有些突兀,所以他开门见山询问。
“殿下可曾听说淮阳县伯入狱一事?”
岑文本这么一问,李恪有些蒙了,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听说了!”
“那殿下可曾听说谢逸请求复审杜伏威谋反案?”
“亦有耳闻。”
“那殿下怎么看?”
“呃……”李恪迟疑道:“岑先生,您的意思是?恕李恪愚钝,难以领会。”
岑文本悠悠道:“殿下,臣近日在中书省留意所有的奏疏,弹劾者不断,但鲜少有上疏保谢逸的。”
“岑先生什么意思?难道要本王上疏保谢逸?”李恪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这跳跃有点太大了。
“殿下,只需要一份陈述谢逸重要性,以及重审杜伏威一案必要性的奏疏;朝廷和陛下都需要。”
李恪皱眉问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上疏?而要找本王,而不是旁人。”
岑文本道:“臣身在中书,不便多言;至于旁人,都没有殿下有资格写这份奏疏。”
“为何?”
岑文本沉声道:“因为殿下昔日是长沙郡王,蜀王,今日是吴王。是安州大都督。”
“这……”李恪有些糊涂,这与自己的封爵有什么关系?
岑文本沉声道:“因为殿下的封地和辖地都在南方!”
“南方?”李恪也是极聪慧的人,沉思片刻顿时想起虞世南辞官,谢逸上位后的某些说法;杜伏威昔年纵横江淮。也是在南方……
岑文本道:“从大理寺而今的调查来看,阚棱或罪不可恕,但并无证据断定谢逸有罪;可有人却不依不饶,以至于陛下为难。
想必殿下也知道。谢学士担任晋王府长史的缘故,此人本就重要,如今又与杜伏威相关联。说严重点,已经关乎整个南方安宁。”
“岑侍郎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岑文本摇头道:“殿下可曾想过,去岁侯君集一个带兵的武将,突然去了陈州做刺史;去安州做大都督的为何是殿下您这位最英武的皇子呢?”
“呃,岑先生的意思是?”李恪猛然又是一惊。
“陛下圣明,用人向来大有深意,殿下在安州一载,当领会圣意。”
李恪心中一震,父皇没有说,没有问,他也从未多想,只当是有意让自己历练,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深意……
“纵然如此,为何一定要本王上疏呢?”
“因为殿下封地尽在南方,驻守的荆襄也是南方,最了解南人心思和南方形式,关乎南方的问题,殿下最有发言权;南方百姓也最希望殿下帮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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