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成本待不理,林侍郎已然抚须一笑,起身道:“好!国舅,咱们就到小厅坐坐,听听徐县丞说些什么。”
叶小天虽然一直冷眼旁观,可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出自他的策划,眼见徐伯夷不惊不躁,神态从容,叶小天心中微凛:“不对劲儿啊,徐伯夷何时有了这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胸城府,莫非……他仍有所恃?”
两位钦差径直转向小厅,徐伯夷对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场面视若无睹,面带微笑地跟了进去。
林侍郎和李玄成在小厅的官帽椅上坐了,徐伯夷上前欠身一礼,沉声道:“两位钦差大人,下官做事,绝不致如此莽撞,事先确曾了解过民意,诸族百姓对于易俗之倡是非常响应的……”
李玄成冷笑道:“是么,那今日局面,你怎么说?”
徐伯夷叹了口气,泰然道:“两位钦差大人有所不知,我等这些身居下位的小吏,想为朝廷做点事情,总有人扯后腿、下绊子、设陷坑,做事艰难无比,这一次,分明就是有人捣鬼了。”
李玄成愣了愣,眼神突然亮了,他早已看出徐伯夷和叶小天不和,徐伯夷这番话意有所指,莫非……,李玄成强抑兴奋地道:“徐县丞,你不要怕,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本国舅与林侍郎自会与你做主!”
徐伯夷一揖到地,朗声道:“多谢钦差大人!”
徐伯夷要行此事,关键就在于能否得到诸族百姓的拥戴,叶小天与高李两寨关系密切,他岂能不妨,早已备下后手了。之所以一直做出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就是为了引叶小天入彀,他要爬上天堂,还要把叶小天踩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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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一石二鸟
徐伯夷面有难色地对李玄成道:“下官若是在此指摘任何人,却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难免就有中伤同僚之嫌。窃以为,不妨先让下官与高李两位寨主好好谈一谈,下官的个人荣辱不算什么,朝廷的体面事大。
如果下官能成功说服两位寨主,确保易俗一事顺利进行,则是国家之幸。而且,若是有人因一己私利怂恿高李两寨主反悔,视朝廷大事为儿戏,介时,相信高李两寨主也会把实情合盘托出。”
林侍郎微微一笑,道:“那你去吧,本官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这件事最后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那是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而欺君之罪,罪犯哪处,想必你也清楚!”
徐伯夷心中一凛,赶紧躬身道:“是!下官记下了!”
林侍郎摆摆手,徐伯夷便退了出去。
李国舅想了想,对林侍郎道:“林大人,葫县官场似乎情形复杂呀,看起来这徐伯夷是有人掣肘,他们个人之间的恩怨也罢了,拿国家大事做儿戏,那就不容放过了。此事如果真的闹个灰头土脸,依我之见,不能仅仅惩办了徐县丞了事,必须要揪出背后捣乱的真凶!”
林侍郎微微一笑,心想:“这算什么,朝廷之上尔虞我诈的事情更多,葫县这些官员间的勾心斗角,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儿游戏罢了。也就你这位含着金饭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才觉得大惊小怪。”
林侍郎对李国舅道:“不急,且看看吧,本官觉得这件事只是会生出些波折,不会影响大局。”
林侍郎比李国舅知道的内情要多的多,他知道徐伯夷手里还有一道杀手锏,这道杀手锏使出来,能够抗拒的还真没几个,而一旦高李两寨臣服,那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虽说林侍郎对叶小天比较欣赏。但叶小天毕竟没有接受他的招揽,不是他的人,所以如果叶小天在此事中起了不好的作用,最后被人揭出真相。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林侍郎没有义务会手搭救,事涉欺君,他也不可能出手。
徐伯夷另辟了一处房间。把高李两位寨主单独请了进去。
事已至此,徐伯夷依旧很镇定,他知道由于叶小天为高李两寨解决了旱情,又把高李两寨的少寨主拉进了他结义兄弟的车马行吃干股,双方有较深的交情和共同的利益,但是他自有办法说服高李两寨投向自己一边。
不背叛,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一个地无三垄、房无一间、赤贫如洗的七旬老者,若是能娶一个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家境优渥的富家小姐为妻,那是天下奇谈。不可理解。
可是,如果同样是一个七旬老者,他富可敌国,又或官居一品,那么娶一个同上面条件相同的美女为妻,很多人便能接受和理解。富可敌国、官居一品与赤贫如洗之间的差距就是质变的砝码。徐伯夷手中现在就握着这样一份砝码,所以他有恃无恐。
徐伯夷见高李两寨主进来,微笑道:“两位请座!”
高寨主硬梆梆地道:“县丞大人,关乎全寨的大事,在下虽忝为寨主。却也不能擅作主张,这件事,实在没得商量。”
李寨主道:“不错!这件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了。可是当初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激起寨中百姓那么强烈的反对,如今这件事,我们实在不能代表全寨上下答应大人。”
徐伯夷笑容可掬地道:“有些事呢,只看你肯不肯去做。我相信两位寨主说的都是实话,但我更相信。以两位寨主在贵寨中的威望,只要你们肯用心说服,寨中百姓就没有不答应的。”
徐伯夷说到这里,徐徐站了起来,自袖中抽出一卷黄绫,神情一肃,沉声道:“两位寨主,圣旨在此,请接旨吧!”
高李两位寨主大吃一惊,互相看看,还是迟疑着跪了下去。除非徐伯夷疯了,否则当然不可能伪造圣旨,如果圣旨是真的……,一时间高李两位寨主有种梦幻般的感觉,他们这种穷乡僻壤处的山民,居然会有一天接到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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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风刚到驿站,还没等说话,先挨了一个大嘴巴。
照理说,这个时代是文官的天下,受气的是武官。低两级的文官在高他两级的武官面前也常常颐指气使,骄横不可一世,如果有哪个武官给了文官一嘴巴,绝对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可是,普遍规律中总有个例。越是偏远地区,武官的责任越重,文官的影响力也就越小,而在战时,战区武将的地位还会更高一些,再碰上一些职位不高不低、性情粗鲁豪放的武官,那就根本不把文官放在眼里了。
花晴风被那一巴掌打蒙了,登时面皮子发紫,他在葫县这几年,虽然底下人不太尊重他,其中尤以孟庆唯为甚,但即便是飞扬跋扈如齐木,也不曾掌掴过他,打人不打脸呐!
花晴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武官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本官!”
那人白眼一翻,蛮横地道:“打你?你若不追回这批辎重,老子杀了你的心都有。”
他把大拇指一翘,傲然道:“老子大号景鹏,兴都留守司千户。想告我,随你,可这批辎重是在你的地盘上丢的,你就得负责给我找回来!”
赵文远及时赶上,打躬作揖地道:“景千户息怒,景千户万万不可如此,这位是本县县太爷。”
景鹏把嘴一撇,不屑地道:“知县了不起么?广门屯海战,大败佛朗机人,有老子我!佛渡岛双屿海战,大败倭寇海盗,有老子我!浙江巡抚朱纨朱大人,我跟过!当今南京兵部尚书张真张尚书,我跟过!你一个七品县令,在我面前摆什么威风!”
花晴风气的发抖,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别说他不能挽起袖子冲上去与这景千户“理论”,就算他肯,也不过多受一番折辱罢了,哪可能是人家的对手,这口恶气也就只好忍了。
赵文远好说歹说地把二人拉进了房间。眼见那景千户吹胡子瞪眼睛的只管向花知县索要辎重,对于物资被劫的情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由他向花晴风说明情况。
原来,随着云南战事的发展,驿路上的物资运输骤然变得频繁起来,不仅官府在动输大量军用物资,同时还有大量商人趁机向云南运输生活物资。战争本身是一种破坏行为,可凡事有弊亦有利,如能抓住这个机会,也能大发其财。
大量物资的运输就意味着大量财富的流动,驿路上富的流油,自然而然把贵州境内各处山头的悍匪山贼都吸引过来,这些势力原本都是小股势力,在蚁群啃象般掠夺驿路运输物资的同时,他们之间也在不断内斗。
在这个内斗的过程中,大鱼吃小鱼,渐渐形成了一股较之当初专门做驿路生意的“一条龙”悍匪团伙更庞大的势力。而且,他们这种组合是临时组合,长期结合在一起的话,一俟战事结束,他们是供养不起这么多人马的,到时必然还要各回各的山头。
所以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盘,只是沿着驿路不断吸血,你这边打击的狠了,我就流窜到那边,如此一来,想要清剿他们就更难了,他们做了这桩买卖后,此刻还在不在葫县境内都无从得知。
景千户也知道连军队都敢打劫的山贼,让一个县令去抓有点强人所难,可他貌相虽然粗犷,心眼可不缺,一俟了解到这股山贼的情况后,就知道遇上大麻烦了,让他去抓山贼,那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所以景千户干脆装傻充愣,赖定了葫县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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