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的人,有些话也是真的。他说那天他正好路过你家酒坊门前,看到你从里头出来,大门没有锁,急匆匆的便往周家那个方向去了。于是,他便想进去偷酒喝,他不敢偷多怕你会发现,就偷一碗酒,喝了就走。这之前,他也曾偷偷进过你酒坊,原本是想偷点钱,结果发现不知道你把钱藏在哪,怎么也找不到。而你们家值钱的就只有那酒。于是,他便趁你不注意,偷点酒喝。那天晚上见你出去,他又进去,结果这一次他看到庞岩,庞岩坐在你卧室的地上,背靠着床头,被反绑在床脚腿上,耷拉着脑袋。他吓了一跳,本来想跑,可是发现庞岩没有动,于是就过去,故意叫庞岩,庞岩却没有做任何反应,依旧耷拉着脑袋,并没有抬头,似乎醉得很厉害。他看见庞岩的玉佩就在腰间,便赶紧把玉佩解了下来,然后逃走了。——怎么样?他说的这个情节应该是真的吧?这就是刚才的得出那个结论的原因,你把庞岩绑在床头让他无法反抗,将他活活勒死,然后去周员外家杀他娘子去了,而不是去刘老二家。刘老二家是在另外一个方向。”
常寡妇淡淡的问:“这是爵爷的猜测呢?还是拿到了真凭实据了?”
“当然有证据!——三子看到你出去,而庞岩又被反绑在你家卧室已经死了,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证据,让我更加坚信是你勒死了庞岩。”
“哦,什么证据?”
“你的裹胸!你勒死庞岩之后扔到院子垃圾堆里的那条猩红色的裹胸,是它告诉我,你就是凶手。”
常寡妇笑了:“裹胸告诉你?裹胸是布条,怎么告诉你?难道裹胸也会说话?”
“东西虽然没有嘴,但是,聪明的人会让东西开口,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一个云游僧人那里学会了一种法门,可以用来侦破案件,其中,就有如何验证东西的主人是谁,比如裹胸。我可以通过这种特殊的道法,看到裹胸上粘附的肉眼看不出来的皮屑,我还能从这皮屑中确认就是你勒死庞岩时他脖子上的皮屑被勒下来粘附到了裹胸上。因为这条裹胸是你心上人的东西,你不想再留着伤心,所以,虽然还很新,你还是把它扔掉了,没想到却被牛犊子捡了回去。”
陆锦屏此前提取了常寡妇的唾液检材,与裹胸上提取到的微量表皮细胞进行dna检测对比,认定同一。证明裹胸上粘附的脱落表皮细胞是庞岩的。从而印证这条裹胸就是勒死庞岩的凶器。
这种证据在现代社会是非常有力的证据,但在古代却不能作为证据使用,只能让陆锦屏相信常寡妇是凶手,他必须找到其他证据来证明,最好是让常寡妇自己承认犯罪。在古代,口供是证据之王。只要认罪,别的证据已经无足轻重。
常寡妇嗤的一声冷笑:“爵爷的这本事可真是匪夷所思,只不过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没关系,不需要这个东西,因为现有的证据已经够了,——你刚才当着我们几个的面,表现出来的对庞岩的爱和恨,以及你对庞岩的极度失望,骂他花前月下说的甜言蜜语,结果却还是要跟你分手,因此你由爱生恨,这是一场情杀,你有杀人的动机!——我们已经查证案发时刘老二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只有你跟庞岩你们两人在你屋子里,而庞岩最终死在你卧室,你有作案时间!——那天晚上你匆匆出门,偷东西的三子进去偷酒,看见庞岩被绑在屋里床腿上,这是直接目击的人证!——尸检证明,庞岩脖子伤痕皮下少量出血,但是肌肉层没有出血,喉骨完好,这符合软性勒索形成的特征,印证你用裹胸勒死他这一点,这是尸检验证!——这条裹胸被牛犊子从你们家酒坊垃圾堆捡到,你也确定这是你的裹胸,这是物证!——这么充分的证据,我相信即便是大理寺、刑部最挑剔的官员,也会认定杀人凶手就是你!皇帝一定会核准你的死刑!”
常寡妇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无助的盯着陆锦屏,半响终于开口了:“爵爷,你想不想听听我跟他的故事?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锦屏叹了口气,说:“想必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看悲剧,但是,既然与案情有关,硬着头皮也只能听听。你说吧。”
“在说我跟他的事情之前,我想先为爵爷抚琴一首。希望爵爷能够耐着性子听完我这一曲,因为这一曲,是我故事的开始。”
陆锦屏有些意外说:“你还会抚琴?”
“爵爷以为我只不过是个粗俗的乡下农妇,只会靠卖笑勾搭男人做生意,对吗?”
陆锦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常寡妇起身走到里屋。片刻,拿出了一张古琴。这古琴有些简陋,工艺不怎么样,不值什么钱。只不过,她还是爱如珍宝一般,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这才将它放在座榻上。
她又转身进了屋子,片刻,拿出一个香炉,放在座榻的地上,拿着一根香,在红烛上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在坐榻上盘膝而坐,取过古琴,横放在双膝之上,手指捻拢几下,叮咚有声。
第47章琴的许诺
陆锦屏笑了笑说:“抚琴的确有几分门道,像那么个样子,就不知道琴艺如何?”
常寡妇却没有理睬,似乎在凝神静气回忆曲子。片刻,才咚咚地弹了起来
只听得几声,陆锦屏忍俊不禁几乎要笑出声来。因为常寡妇的抚琴,比弹棉花好不了多少。声音不仅单调苦涩,而且音律还不准,就好像一个刚刚学琴的孩子,在弹奏一首刚刚学会的练习曲。
陆锦屏有涵养不会说出来,可是熊捕头却不会,忍不住笑骂道:“你弹的什么玩意儿啊?有事赶紧说,少在这耽误我们时间,我们爵爷可忙着呢!”
后面几个捕快也也跟着笑了,齐声吆喝,但是常寡妇却充耳不闻,继续弹奏着那首生涩跑调的曲子。
终于,一曲奏罢,常寡妇慢慢放下双手,却仿佛已然沉浸在那难听的琴声之中,神情中带着悲凉。
陆锦屏说:“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古琴应该是庞岩送你的,这曲子也是他教给你的,对吧?”
常寡妇这才恍如梦中惊醒,瞧着陆锦屏,涩涩地说:“是他教我的,——爵爷又如何知道的?”
“这并不难猜,我在庞岩的卧室,也就是他夫人的房间,看见一张古琴,他夫人曾说过,他以前经常给夫人弹奏古琴的。”
“骗人!他说过只会给我一个人弹奏,你在骗我!他不会给那贱人弹奏的!”
陆锦屏摇头:“那琴就摆在窗前,很干净,一看就知道经常抚琴的。可见庞岩时常给他夫人抚琴……”
“别说了!”
常寡妇声嘶力竭吼叫着,一把抓起膝盖上的那张古琴,狠狠的摔向了墙壁,梆的一声,古琴摔裂了,落在地上,嗡嗡声半晌方才停歇。而常寡妇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陆锦屏说:“你这是何苦,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是上门女婿,不可能再娶别的女人的,只怕也没有权纳妾,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希望。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你根本不该去爱的男人?”
“我能做得了主吗?”常寡妇凄然而笑,“第一天见她,我说你好胖。那么肥,行动一定很笨拙吧。他没有吭气,第二次来,他背了一张古琴,给我弹奏了一首曲子。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他那么肥硕笨拙的身体之下,却蕴含着这样的柔情。他那又短又粗的手指,能弹奏出只有天上才有的美妙音乐。那一瞬间,我的心已经牢牢的被他占据了,再也装不下任何其他人。天天想的也就只有他。他不开心,在我这经常喝闷酒。我就陪他说话陪他玩,让他高兴。他说,他只爱我一个,即便是他这辈子只怕无法娶我,心中也只有我。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陆锦屏叹了口气,本来想告诉他,失落的男人如果得到一个怀抱,会全身心的付出。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又会冷静的面对现实。这就是这种男人的悲哀。——不能全身心的去爱,也不能置爱情于不顾。
常寡妇低声饮泣,仿佛在回忆这让她甜蜜又痛苦的往事。片刻,接着说:“到后来,我听说他娘子怀孕了,我问他,他痛苦的说他对不起我,但他只能这样。那一晚上,我抱着他哭了很久。我感觉到我会失去他。果然,那天之后,他告诉我说,以后他只能在我这儿呆到三更就必须回去,这是他答应他夫人的。我跟他吵跟他闹,甚至抱着他不让他走,但是也挡不住他回家的步伐,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在三更梆子响起之前回家去了。后来,我只能认命。我求他不要离开我,就这样跟我一辈子。我不求名分,只求他跟我在一起,能天天见到就好。可是,终于,那一天,他告诉我他再也不能到我酒坊来了,因为他夫人马上要临盆。他已经下定决心,从孩子降生那一刻,他要全身心的做一个好父亲,要好好待他的夫人和孩子,只能对不起我……”
说到这,常寡妇已经泣不成声。
陆锦屏感觉到头有些发昏,他摇了摇头,今天喝的酒的确很多,这一路走来,寒风中又受了点凉,此刻有些昏昏沉沉的。常寡妇的声音也虚无缥缈,就像有云的夜晚的月亮,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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