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大明那些督师的文官总想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甚至不惜为此瞎指挥,以外行领导内行一样。大明的边地的镇守太监、监军太监,也有不少都存着立个大功,名存后世的念头。
阵斩虏首百级,再加上砍死蒙古大贵人,这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劳了。天子前两年刚和小王子打了一仗,现在自己这边又砍死了小王子的儿子,想来万岁那边也会高兴吧。如果自己这时候对这次行动表示出什么抵触,那于得用会不会趁机说自己养寇自重?
在宁王叛乱期间,所有的举动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郑阳思忖一阵,脸上的神色渐渐好转。
“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斩杀了胡虏巨酋,这是个大功劳,值得夸奖,值得夸奖。杨百户身入虎穴以身犯险,也算是国朝武臣的表率。只是咱们眼下有军粮案这要紧的差使,其他事,是不是应该放一放?”
“回军门,凭借天子洪福,军门的虎威,那军粮案如今已经基本告破。盗卖军粮的硕鼠毕春,私自盗卖军粮于北虏,后又与北虏发生冲突,于火并中被杀。其勾结北虏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毕,请军门过目。”
他将从马昂那里得来的证据,恭敬的放到郑阳面前“军门,毕都司已经死了,人死了死了,很多事,就不必太过深究,这样结案,或许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郑阳何等乖觉的人物,一听之下,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是犹豫道:“于公公那边……你要知道,毕都司与于公公,私交甚厚啊。”
“我想于公公既然是咱们陕西的镇守,自当以国事为重,知道私交不能妨碍公事。再者,老军门您请看这证据的中间部分,就知分晓。”杨承祖说完这话,巡抚身边的一名长随,已经贴心的为巡抚找出了那份证据:一张面额三千两的庄票。
这是一家本地钱庄开出的庄票,这么大的手面,还是在本地开出,显然不是这个锦衣卫能办到的事。他最多是个出来办事的白手套,背后一定有别人。是秦王,还是镇守太监,还是其他人?
郑阳的大脑在高速的运转,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是他绝对不糊涂。不管是谁站在这个锦衣卫身后,既然他不希望露面,那自己就没必要穷追根本,那样反倒是要把脸抓破了。
三千两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说用来了结军粮案,那确实小了一点。不过如果说买他一个装聋做哑,那就绝对得算良心价了,毕竟他平时一分钱不拿,一样是装聋作哑。
如果对付的是一个活人,那可能还要想的多一点,对付的是一个死人,那就没关系了。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把什么脏水都一股脑泼过去,肯定不会有问题。
他点点头道:“这份证据……很有效力,毕春的罪过确实可以做实,只是眼下怎么确定军粮损失的数目,这个……得拿一个准确的数字出来。”
陕西三边军储,这次捅出来的实际窟窿大概已经有二十几万石,如果继续查下去,这个数字还会扩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在市场上运转,如果强行收回来,倒也是能运回库里,最多是损失一部分银两。
那些库大使平时赚的多了,现在也该是往外吐的时候。可是还有一部分粮食,那是已经发卖出去,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了。
即使把这个锅甩到毕春头上,一个失察怠惰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郑阳身为巡抚,也一样难辞其咎。
“下官以为,这粮食部分,可以分两步解决。一是征集银两购粮充库,毕春的家私可以查抄,而毕春的同伙,也得退赔赃款,做不到的,一律就砍了。我想在钢刀面前,他们应该懂得取舍。另一部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说辞,确实是有的。”
他说到这看了看那名长随,郑阳道:“没关系,自己家生奴,信的过。”
杨承祖心道:我更信的过他接了我两百两银子的门包。不过这事说起来,对这仆人也没害处,他想来不至于坏事。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道:“老军门,您觉得阴兵借粮,这个说法如何?”
“阴兵借粮?这……子不语怪力论神,此等事体牵扯重大,一个搞不好,可要受害。”
“军门,这事若是一二人言,自不足信。可若是陕西文武,皆做此言,又容得人不信么?再者说,这军粮的事,不是老军门一人的事,是陕西文武所有人的事。难道他们还能脱的了干系?唯有如此,所以这份奏报需要所有人联名附署,到时候大家共进同退,至于谁不可附署么,那自然就是大家的公敌。”
军粮问题跟天灾无关,完全就是**。这种**既包括偷卖粮食的蛀虫,也包括出卖自己团体的内鬼。这种联名附署的方式,与其说是让大家共进同退,不如说是类似山贼的投名状。只要在这上联过名,就回不了头了,只能把自己绑定在这乘战车上,从此坚定阴兵借粮这个说法。
郑阳在极短时间内,就想明白了其中厉害,抬头看看杨承祖道:“此计大善,但不知,杨百户你是否也在附署之内?”
第二百二十章了局(七)
郑阳问这话时,表情十分平和,就仿佛在问,你吃饭了没有,或者你过的好不好之类普通的问题一样,没有任何反常举动。但是杨承祖知道,这个问题只要回答的不对心意,或者说稍微有一点犹豫迟疑,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
既然要把整个陕西的文武都绑在这部战车上,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身事外?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这个东西就像洋投名状,自己不交这个投名状,就算不得自己人。既然不是自己人,又全程参与此事,那还有什么权力继续活下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件事里的牵扯,秦王的面子,马昂与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有太多的变数和拿不准,怕是郑阳早就要下死手了吧。能在边地掌兵的人,哪有好心眼的?
他一笑道:“卑职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我不但要列名附署,还要写一份详细的经过,证明此事确系阴兵借粮。”
西安街头,郝青青如同一个小姑娘一样,在街上一蹦一跳的走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明知道分别在即,她更希望抓紧这一点时光,让这段时间过的尽量甜蜜一点。
杨承祖手中大包小裹,已经拿了不少东西,可是郝青青购物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纵然有知了分担,可是那些东西,还是快把杨承祖压成个山。
“早知道下次就带四个跟班出来,都挑力气大的,这样就不怕扛东西了。”杨承祖嘴里抱怨着,又问知了道:“你拿的了拿不了?拿不了说话,就放我这,我是练武的,身体比你好多了。”
“谢谢掌柜的,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这么娇惯,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的。”知了红着脸,对杨承祖道。
这次查抄毕春的家,除了将他的家私抄掠一空外,韩月儿的儿子也被救了出来,总算让韩家骨肉团圆。
以往毕春能挟制韩月儿的一条重要因素,就是他控制了韩月儿的骨血,现在儿子被救出来,韩月儿大为感激,还主动提供了不少毕春的罪证。只是人已经死了,这些罪证其实是没什么用的。
“我说,你姑姑恨不恨我啊,毕竟毕春也是她的饭碗来着,这下全毁我手里了。如果她恨我,我也不怪她,人之常情么,只是她有她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这本来就没办法统一的,不能强求。”杨承祖将一个包袱向上举了举
“如果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的话,其实可以回去。那份身契,你可以当没写过,我对这个不是太在意的,真的。你爹帮了不少忙,咱们就算两清,不用感觉亏欠我什么。”
“掌柜的,你是不要我了么?”知了听了这话,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相反眼圈通红,好象眼泪随时就要流下来一样。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掌柜的可以打我骂我,只求你不要赶我回去。你看,这些包袱我还能多背几个的。”她边说变要去拿杨承祖身上的东西,被杨承祖灵活的闪开。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如果是我和你的亲族发生什么矛盾,最痛苦的人是你。我不希望你难做而已,谁说不要你了。”
“没有,我姑姑绝对没有怪掌柜的意思,你是我家的大恩人,给了我爹那么多人参,又帮我姑姑摆脱了那个混帐,我们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没有的事。”她忙不迭的解释道:
“我姑姑当初也是被毕春用强占去的,她从心里不喜欢毕春,这回他中了蒙古人的箭,姑姑高兴的很呢。再说,掌柜的又把我的小堂弟救了出来,姑姑就更谢谢你了。”
她说到这,脸上又是一红,不由想起了救出自己的堂弟后,姑姑对自己说的话“那是咱家的大恩人,也是大贵人。听说在巡抚面前,也能说句话的,你能攀上这样的人,是你的造化,也不算姑姑对不起你。做人要讲良心,咱们没有什么可报答人家的,只有这个身子,你要早点为掌柜生个儿子才好。”
“可是不管怎么说,毕春也会养活你姑姑,现在他死了,家也被抄了,她的生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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