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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美味罗宋汤)



只要能够做清楚三角账,基本就可以毕业了。若是能够头脑很清楚地制作、解读徐元佐传授的借贷账,那就可以进入财会学生最向往的圣地——精锐小组。

说起来也着实令人丧气,这大概是后世大学里两个课时就解决的内容。基础实在是太差。无法堆建起高楼,只能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了。

“我去年就拜托李文明从绍兴找了不少老资历的幕友。”徐元佐道:“确定要来的大约有十几个,除了立刻要用在仁寿堂、布行和广济会的,大约能有三到五人可以留在经济学院。一人带五十个学生。应该没问题吧?”

——五十个!放羊么!

程宰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

徐元佐毫不介意,道:“财务之余,法律也要跟上。这块你放心,我会抽空编写一本教材出来。”

许多人对法学专业持有一种误解,好像法学学生都是背法条的。事实上法律科班学生,最重要一门课是法理学。也就是法哲学。这是法律的渊源所在,有了坚实的法哲学基础,学其他部门法就能很轻松地了解其立法原理和司法重心。

至于具体的法律条目,考试考的并不多,工作中还可以叫助理收罗法条——助理当然都会使用“北*宝”数据库。

“敬琏,犬子中原研读律法,如今也能背历代圣谕,是否叫来给你打个下手?”程宰知道编修一本教材有多麻烦——虽然他意识中的教材应该是对大明律的详细解读。

大明律并不是一部法典,而是以《大明律集解附例》、《问刑条例》、《御制大诰》等等法律文件统合起来的法典,广义而言,历代皇帝的圣谕和判例,也属于大明律范畴,并且都具备法律效力——除非当今皇帝明确否定这份效力。

徐元佐法制史底子在,但是细致程度当然不能跟这个时代的法律专业人士相比。小程同学虽然没有经历过实务,但是作为人形数据库也是可以一用的。何况徐元佐并不是为了解释大明律,而是要创立另一个体系。

采用案例法的商业仲裁系统。

虽然依附于大明律,但是摒弃了民刑混一,单纯以民间公断的形式来解决商贸纠纷。因为儒家社会的耻讼风气,三老公断是大明社会中最常见的司法行为,也是朝廷官府乐见的民间纠纷解决方式。

徐元佐需要做的就是自己成为“三老”,并且培养与自己见解相同,利益相合的学生担任“三老”,主持仲裁。所以有没有大明律的基础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听话懂事易洗脑。

“可以让他先跟着我学学。”徐元佐答应下来,旋即又道:“不过伯析也是知道的,我这人离经叛道,脑子里总是有不少奇怪念头。令郎若是不能接受,恐怕硬撑着对谁都不好。”

程宰连连点头:“犬子虽然不学无术,对敬琏却是钦服非常。这点上绝无可担心之处。”

徐元佐道:“如此最好不过了,咱们有交情在,用自己人终究是放心的。”

程宰听了也不由乐呵呵轻飘飘起来。直到辞别了徐元佐,被春风吹拂,脑袋清醒下来,方才觉得有些羞耻:什么时候开始,人家夸两句,自己就这般轻浮了呢?

等回到家里,程宰将长子程中原叫到书房,看着儿子畏畏缩缩的模样,原本打算好生恐吓他一番的念头也就淡了。虽然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但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实在狠不下心来。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这回可别再不明事理了!”程宰提高了音量,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程中原垂着头:“是,儿子一定跟叔父好生学着。”

“你叔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懂了吗!”程宰斥道。

“那他说错了呢……”程中原越说越轻。

“他绝不会错!他若是说错了,必然是你错了!”程宰恨不得将自己数十年的人生经验都灌输在儿子身上。他作为一个小小的生员,凭什么跟举人老爷们平起平坐?凭什么让人对他信任有加,什么事都要听听他的意见?

正是因为会做人,人家给面子啊!

看着儿子愣头青的模样,程宰就是满腔恨铁不成钢。

“是……”程中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他并不想和父亲一样在贵人之间打转,只想进学中式,成为贵人。不过接连的打击已经教会他做人,要想顺利戴上生员的方巾,还是得有徐元佐徐叔父这样的贵人相助。

“你叔父若说月亮是方的呢?”程宰出了试题。

程中原嘴角跳了跳,硬扯开嘴唇道:“那肯定就是方的。”

“错啊!”程宰真是心太了。

“啊……”程中原转不过弯来:不是说徐敬琏绝不会错吗?原来还是要有个底限啊!

“他要说月亮是方的,”程宰深吸了一口气,“你就得给他把四个角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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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六奔前程

徐元佐坐在书案前,看着展开的雪白宣纸,脑中就像在放映一部剪切得一塌糊涂的纪录片。●⌒,他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看到了父母对他的苦心栽培,看到了自己顶着父辈的光环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看到了名利场中男男女女对他的觊觎巴结……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纯天然的世界。

高出常人一筹的情商,让徐元佐能够很快适应陌生环境,接受大漩涡粉碎式的人生突变,然而在回忆之中,仍旧会感觉到钝刀割肉的隐痛。

棋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看到砚台上的墨又干涸了,便举着乌龟形状的青瓷水注添水,准备再磨一潭。

“先不用。”徐元佐出声了。

棋妙知道佐哥儿还没有想好,默默退到一旁。

过了良久,外面传来茶茶的声音:“佐哥儿,有个叫程中原的求见。”

徐元佐抬了抬眼皮,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宣纸,出声道:“让他进来。”

程中原小步紧走,直到了徐元佐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又吐了个干净,方才掀开门帘踏了进去。

“侄儿见过叔父!”程中原进了书房,只走了两步便一躬到底,不敢起身。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自家人,不用多礼。”

程中原这才平身而起,朝前走了两步,控背欠身等徐元佐说话。

徐元佐指了指一旁的方凳:“坐。我与你父亲是挚交好友,你既然叫我一声叔父,便是自己人,不用拘谨。”

程中原垂着头,只觉得徐元佐在气势威严上比父亲还要强过许多。他之前对于称徐元佐为叔父十分羞耻,现在却好像理所当然。

徐元佐在心理年龄上也的确足以当他叔父,自己并没有任何别扭之处。他继续道:“听说你已经背完了历代圣谕?”

“请叔父考校。”程中原道。

徐元佐缓缓摇了摇头:“伯析兄说你能背,我自然是信的。你家背完了圣谕之后,是学什么?”

凡学术必有顺序,在明朝的法律专业学习上。基本顺序就是《大诰》、《会典》、《律例集解》、《问刑条例》,历代圣谕。

“然后便是国朝的部规榜文,兼读邸报。”问到了最基础的问题,程中原轻松不少:“再接着便是研读诸省判词。兼学公文体例。”

徐元佐点了点头:“《洗冤》、《棠阴》诸书不读么?”

程中原对道:“略有涉猎。只是寒家以钱粮传世,刑名上面并不擅长。”

若是你爹在这儿,又要为你着急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一声,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如今能写呈文吗?”

程中原略一迟疑。道:“侄儿请一试。”

徐元佐站起身,道:“来,坐这儿。就以我等缙绅请华亭县留纳灾民,划荒地五十顷安置为题,写一份呈文。再以告灾民安居复业为题,以官府口气写一篇榜文。”

程中原头皮发麻:都说了我还没学到这儿啊!这岂不是为难人么?

他只是站着不动,徐元佐还以为这小子不敢坐自己的位置,吩咐棋妙研磨,又对程中原道:“你先在这儿写着,写完了告诉我。”考虑到这孩子尚未经过训练。所以也不规定时间,只是让他从容写来,徐元佐自己却出去了。

程中原这才硬着头皮在书案后坐下,看着宣纸,脑袋一片空白,良久才努力回忆起曾经读过的呈文和榜文。

这种公文写作难度比科举文章略低,对格式要求并不严格,但之事易学难精,高手能够将公文写得妙笔生花,丝丝入扣。让人读了只有一个念头本该如此。从未训练过的新手,即便勉强挤出几句话来,却也很是枯涩。

徐元佐明知程中原还没学到这些,却故意以此为题。并非是了为难他。而是要看看他的悟性、天资和平日课外的功夫。以他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真正的管理、经商知识都不是从课堂上学的,而是在父母日常的只言片语、耳濡目染之下学得的。

只会以“老师没教”、“还没学到”为借口的人,学习能力之差已经不足期待了。

还好程中原虽然没有过人天资,但是家学渊源还在,日常也有兴趣翻看父亲的文章书稿。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十分稚嫩。有些地方思虑不周,总算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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