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美味罗宋汤)
- 类型:历史军事
- 作者:美味罗宋汤
- 入库:04.13
正是因为这种行政思想,大明的百姓也知道指望朝廷实在不如自己动手。
每年农闲,该清理河道、开挖水渠、修桥铺路了,各地乡绅就选派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出来,各家出笔银子,招募乡邻进行基础建设。
虽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往往也是出钱人获益最大,但是这些人也常常是心理不满足的一类人。
他们有更高层次的需求:名望。
每次捐款兴建了某个工程,等完工之日,就要立碑。碑文上必须要说清楚这是一桩什么样的善举。有何等好处,最重要的就是某某人为此捐了多少银钱。
等名望到了一定级别,此人就有机会被抬进乡贤祠承受香火了。
地方志里也必然要为其立个小传,使之名垂青史。
当然,这种刷声望并非仅限本人。也有人花大价钱为父亲、祖父刷的。
仁寿堂的董事会成员纷纷解囊,说是慈善公益,其实更多是在给徐元佐面子。徐元佐虽然尽数收下,却总有种收人投名状的味道。
没过多久,这股捐献风就蔓延到了普通股东。许多人都向云间公益广济会捐献了几十几百两不等,无不著名来自仁寿堂某某人。
徐璠从未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家里,竟然会有一万五千两银子砸过来。虽然不是给他的,但给广济会显然跟给他也差不多。因为广济会的账也是徐元佐管的,广济会收到的“善款”也来自徐家捐出来的土地收益。
这些捐款首先要开一份高薪给徐璠、徐元春、徐元佐、徐琨、徐瑛、各个挂名的家丁仆从……反正是归入徐家公账的。其次,广济会还要雇人修缮田地水利设施。这本来也是徐家的开支大头。既然田地都给了广济会,那么水利设施当然也该由广济会负担。
广济会要做广告、公益宣传,所以要往书坊和报社砸银子;要培养乡梓文士,所以要给升湖书院赞助补贴。凡是寒门士子进升湖书院,衣食住行和笔墨纸砚,也都是广济会赞助的;又要宏扬地方文气,徐阶讲学、编撰《故训汇纂》的费用也是广济会出的。
可以说,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广济会就可以将原本徐家要出的银钱出掉。多下来的部分是投入布行、织坊进行生产,或是存在账上。
这几个月来的运作让人疑虑尽消。账目往来颇多,但是一清二楚。
徐璠抽空叫徐元佐回来一趟,主要就是聊聊这外人给的银子怎么处理。
徐元佐现在常住唐行,回来反倒像是出差了。他知道徐璠现在忙着联络各路文士。大家喝喝酒吟吟诗,想起来了编写一下词条。照现在这个样子下去,等《故训汇纂》编成,大概正好能赶上壬辰倭乱吧。
两人在书房见了面,徐璠将问题抛给了徐元佐。
徐元佐道:“这也好办。咱们广济会本来就是做慈善的,这些银子完全可以用于真正的慈善公益上。”
“真正的?”徐璠有些无语。
“比如改善养济院的生活环境;比如设立个奖学金。奖励优秀但贫困的学子;再比如修一截路之类的。”徐元佐道:“唔,如果这些都没空做,刻一本书,写几篇文章,列一下捐款人的名号,也就够了。”
徐璠听得哭笑不得:“怎么给你说得好像广济会就是骗钱的?”
徐元佐一本正经道:“父亲,广济会最早是为了两件事才做起来的。其一,避税赋。以免小人在背后污蔑我家。其二,确产权。免得海瑞找麻烦。若是为了造福乡梓,何必还专门建立个组织来做。”
徐璠道:“自家的银钱无所谓。别人的银钱不能乱来啊。我家又不是少那些银子,用不着贪占人家的。”
徐元佐道:“父亲教诲,儿子岂敢不听。这笔银子正好捐给升湖和经济两个书院,扩建园舍,招纳贤才雅士充实其间,也好叫乡梓多得文教。”
“这样好倒是好,不过没法立碑吧。”徐璠道。
“一方面在《曲苑杂谭》上发文赞颂,一方面再开创一本《广济会刊》,专门刊载广济会利益乡梓的善事。捐款人录自然写在其中。若是捐款多的,还可以为其刊印小传。”
徐璠一阵沉吟,道:“那得送到人家府上去。”
“只要捐了银子的,都送。”徐元佐笑道。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徐元佐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要报父亲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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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开战的号角(感谢盟主)
“父亲,前两日老师的文主李文明来找我,语焉不详,大意是想让我帮着探查:到底是谁人在鼓动上海张知县走海运。”徐元佐道。
徐璠的政治经济的敏感度都很让人捉急。
听了徐元佐的消息,竟十分茫然,道:“海运若是便宜,便叫他们去做呗,与咱们何干?”
徐元佐嘴角微微抽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了。他道:“郑老师那边大概是想知道能否搭这条顺风船。对咱们家而言,最紧要的就是能否跟着搭这条顺风船啊。”
徐璠叹道:“若是你大父还在朝中,这些都是小事。如今你大父致仕,高拱却是眼看着要入阁了,最好少招惹是非。漕河上下三千里,多少人盯着呐。”他怕徐元佐少年心性,总有一股热血冲头,又道:“咱们小富即安,先将眼前高拱的坎迈过去。等到江陵当国,咱们就能轻松许多了。”
徐元佐对徐璠的“小富”概念几乎无法吐槽。就说今年的收入,除了扔在地窖里,还能干什么!这足以说明货币量已经过大,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物价上升,白银贬值,乃至出现通货膨胀。
姑且不扯那么宏观的问题,光是目前徐家的资本盈利率就让徐元佐心里发痒。
“父亲,现在咱们家最大的问题是银子太多。”徐元佐寻思着怎么给徐璠解释这个道理。
徐璠哑然失笑:“谁会嫌银子多?”
“银子多,但是都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发挥他们的作用,也没有因此赚来更多的银子。”徐元佐粗粗推进了一下资本收益的概念,补了一刀:“儿子怕正应了老子所谓‘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徐璠微微沉默,问道:“你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徐元佐道:“我松江税赋折银不过八十五万两。华亭占了七十二万伍仟四百两,上海不过十二万两,这点运量真不值得特意走海运。”他顿了顿,道:“这会否是苏州那边的意思?”
徐璠只是看着徐元佐等他说下去。心中却觉得这个义子的心思太细,想得太多。
徐元佐猜测的依据就是苏州尚未推进一条鞭法,绝大部分的秋粮都是实物。尤其是太仓州的白粮,一直到明亡都是缴纳白米。作为皇室御用,运费甚至高达粮食价值的四倍。相比之下,苏州的纳税人才是最希望废漕改海的。
“他们能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为何要叫松江这边出头?”徐元佐又设问道。
徐璠这时候才转过弯来,道:“朝争一如战阵。有先锋,有游击;有正兵,有奇兵。要松江这边先提,恐怕是因为松江运量小,可以试探朝中漕党的底线,权作投石问路。”
“他们问过大父没有?”徐元佐直截了当问道。
“唔……”徐璠一噎,失声笑道:“姑苏乃是天下文章胜地,缙绅遍地,在朝中颇有声势,这等事自己料理了就是。何必惊扰你大父?”
徐元佐吸了口气,试探问道:“父亲不觉得这是对咱们的不敬么?”
“哈哈哈,”徐璠大笑起来,“咱们家既然已经优游林下,官场上的事何必再去参合?”
“不对。”徐元佐固执地摇了摇头:“无论大父在朝或是致仕,华亭就是我家的华亭,松江就是我家的松江!我们有掌控一方的权力,他们到了我们地盘上,却不先问过我们,这就是该好好教训才对。”
徐璠也笑道:“你这听着倒像是打行青手抢码头。”
“道理是一样的。”徐元佐道:“若是倭寇来江南劫掠……”
“自然是往死里打!”徐璠接口道:“可是苏松一家。跟倭寇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徐元佐道:“父亲,想我与康家苌生兄友善,那我能去康家指手画脚么?不能啊!主宾有别,喧宾夺主就是无礼!如今我家是松江之主。吴人却对我家视而不见,这要么是不知道松江谁说了算,要么就是有心侮辱咱们。于情于理,咱们都得好好教育他们一番呀。”
徐璠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颇有些不安,强笑道:“我看你倒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狸猫。张牙舞爪,还松江之主呢。”他见徐元佐没有丝毫笑意,只得正经道:“这样,我去见你大父,看他老人家如何说。”
徐元佐应声而退,不免心中郁闷。
丁点主权意识都没有啊!
徐元佐长叹一声,又想到苏州人这段时间在松江置地买粮,更是将他们归结到了敌对阵营。
置地威胁到了日后的原材料定价权。
买粮则遏止粮价下跌,直接影响了仁寿堂的收益。
这在战场上可以算是不宣而战了!
可惜松江能看到这一现状的人实在太少了。就算是仁寿堂的董事、股东们,也都还沉浸在暴利的爽感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家国天下乃是不可分的整体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