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微弱的手电筒光指引着黎叔的脚步,成捆成堆的旧《申报》堆积在散乱的书架上。黎叔仔细辨认着书架上的年代编码,手电筒的光线在1922-3的报刊格里停了下来。
黎叔用嘴叼着手电筒,拆开尘封的一捆旧报纸,灰尘抖落,抽出一叠报纸来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地,黎叔湿润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叠起来揣进怀里,又把一大捆报纸复回原位,灰尘扑落。
外面隐隐有雷声传来。
大雨倾盆的街道,行人稀少,黎叔打着雨伞走在街上,内心激动得有点难以控制情绪。心被鼓噪着,在寒风细雨中,他的脚步越走越快,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量拉着前进,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在追风而行。
一阵琴音飘来,曲子流畅,宛如行云流水。
黎叔站在明公馆门口,仰头看着明公馆灯火温暖。
明台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划过,美妙的音符流淌出来。一家人品茶、听曲,安静、闲雅。
黎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必须悬崖勒马,必须勒紧缰绳,他怕自己做出疯狂的举动,冲撞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用意志驱使自己离开。
面粉厂开张大吉,开业当天好不热闹。
于曼丽又接收到“摆渡”的电文,看着跃然纸上的字迹:“9号仓库两船货,价格不变,你处负责摆渡。”神情沉重,心里五味杂陈。
明台站在第9号仓库的门口,审视着郭骑云和于曼丽。于曼丽很紧张,她不知道明台怎么鬼使神差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明台一脸严肃:“郭副官,你今天晚上摆渡,怎么没通知我一声?”
“按惯例做,我觉得……”
“你觉得?”明台截断郭骑云的话,鼻孔里喷出冷气,猛然吸了一口雪茄,“你觉得,你认为,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摆设?”
“卑职不敢。”郭骑云看着他手中的雪茄烟,闻着烟味就知道是什么牌子,他感觉明台今晚有点不对劲。
明台走进仓库,郭骑云给于曼丽使了个眼色,紧随明台进来,于曼丽关上了仓库的门。
一走进仓库,明台就让开了灯,一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仓库里,明台借着灯火审视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二十几个大木箱,他仔细辨别着箱子上的“小心轻放”的标记。
尽管箱子钉得很牢固,他依然嗅到了烟丝味道。
郭骑云、于曼丽在一边看着,心中各有忐忑。
“郭副官。”明台叫道。
郭骑云上前一步:“组长。”
“箱子里运的是什么?”明台轻声问道。
郭骑云想都不想,答道:“战略物资。”
“打开箱子。”
“组长?”郭骑云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打开!”明台厉喝了一声。
郭骑云立正,说:“对不起,组长。卑职是通过电台,直接从重庆五处接到的‘摆渡’命令,并由宁站长批准,我有特殊处置权。”
“是吗?”明台蔑笑了一声,俯身从仓库地面捡起一根细长的钢钎,猛地撬开一个货箱。
于曼丽想制止,但早已来不及,货箱的盖子被明台一脚踢开。箱子里全是清一色的雪茄烟。
明台没有就此罢休,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着撬……香烟、洋酒、名表、化妆品应有尽有。上面都有76号的批条,通关标识。
郭骑云没办法了,喊了声:“组长!求您别撬了,算我求您!”
明台倏地掏出手枪来,他一回头,一抬手狠狠地砸了郭骑云一枪托,于曼丽叫起来,明台一把将郭骑云的头摁在货箱上,用枪指着他的头,拉响枪栓。
“郭副官,你竟然用前任组长‘毒蜂’辛辛苦苦用兄弟生命换来的一条运输线,作为你走私发国难财的通天大道。你不觉得你已经活到头了吗?”
“我是军人,我是奉上峰命令执行任务。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组长明鉴。”
“组长。”于曼丽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郭副官说的是真话。是我,是我没给您讲真话。我怕……”
“你怕什么?”明台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的枪口居然指向于曼丽。
“我怕你得罪了上峰!我不要你死!”于曼丽迎着枪口,大声说着,眼眶里泪水充溢。
“组长……”郭骑云被压在木箱上,喘息着,说:“组长血气方刚,初涉仕途,不知官场风险,一着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我是一片保全之心,不忍看你步前任后尘,被人出卖,遭贬遭刑,死无葬身之地。”
明台将郭骑云拎起来,朝着水泥地重重一摔,余怒未息。
“组长。”郭骑云爬起来,忍着一身的痛,道,“76号为重庆方面提供渠道,这在军方上层,根本就不是秘密。双方交换短缺物资,为了流通货币,互相出卖一些经济情报。牺牲彼此的手下,走私军火、药品,以供双方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
明台所有心中的疑问及推测全部击中,他突然觉得遍体生寒,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
明台一跺脚,提着枪就要冲出去。于曼丽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恳求道:“明台!你千万别冲动!”
“你放手!”明台用力将她摔倒在地。
“明台,你清醒一点啊。”于曼丽道,“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去送死!”
“组长,您就是去找宁站长也没有用。此事各站、各局均有染指,范围甚广。我们A区行动组扮演的主要角色就是运输中介。超过一半的军火走私买卖,由宁站长组织协调。换句话说,军统局与汪伪政府高层官员在租界内外合资走私生意,汪伪政府的人通常用占有的港口、机场和码头入股,而军统局上层才是整个交易的最大股东。”
明台已经心如明镜,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难解释,大家都绑在一条利益链上,上层虽在敌占区工作可确保性命无忧,但有一定的政治风险,高利润可以将政治风险减低至最低的零点。
明台愤怒道:“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竟然是国民政府的投机买卖,上层高官与日伪合流,金权一体!”
“明台,我为什么要掩盖真相啊?”于曼丽徐缓地站起身,“我想保全你……”
“若不同流合污,就会被彻底清除。”郭骑云极力劝阻,“组长明鉴。”
郭骑云、于曼丽竭力掩盖事实真相,是想保全自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手也就脏了,心也就淡了,血也就冷了。想到这些,明台忽然感到背后凉风习习,不寒而栗。此时此刻,他终于能读懂于曼丽的心,于曼丽要自己“逃”,是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肮脏的地界。
明台彻骨寒心,大跨步地走出门去,身后于曼丽的哭声和郭骑云的恳求声由近及远慢慢消失。
明台头也不回地走在大街上,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来,如鬼使神差般地来到这里。得知真相后的他真的想“逃”,如果可以“逃”回“过去的生活”,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逃回去。
明台敏锐,他可以从阿诚送给自己的雪茄中嗅出味道;明台孤独,此刻他觉得自己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于曼丽和郭骑云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跟着。
明台独自在桥上徘徊,他的神情第一次显得焦躁、憔悴、不安。
酩酊大醉,明台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灌醉,他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他想要通过酒醉来逃避事实。郭骑云搀着明台,于曼丽从旁扶着,“郭副官,货出了吗?还有货吗?
有烟吗?光走私香烟有什么赚,你们怎么不运鸦片呢?烟膏多好赚钱。”明台满嘴酒话地问着。
郭骑云不愿理他,敷衍道:“对,我们运鸦片了。”
“那,太好了。东南亚缺劳工,下一步还可以贩卖人口,虽然卖人没有卖鸦片烟赚钱,但是,出卖人,被出卖,是军统局的传统,传统不能丢。”
面粉厂办公室的门被撞开,郭骑云把明台往沙发上一掷,明台两眼空茫地望着天花板,于曼丽黯然神伤地看着他。
一杯红酒,两杯红酒,一杯接一杯,明台在吧台前猛灌着自己。程锦云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并排坐下。
“你怎么来了?”明台酒色涌上心头,双眼迷离。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那你看出点什么了?”
程锦云低声说:“我看见一个曾经的热血战士,因为指挥官的无能而主动放弃阵地。”
明台一愣,仿佛自己一丝不挂地被人给揪出来,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嘴角一撇笑起来,道:“哪有阵地?我已经看不见了,你没看见天黑了吗?”
程锦云意味深长:“那就换个天吧。”
一语宛如雷击,明台内心深受触动。明台看着程锦云,一股暖流涌上心尖。仿佛建立起一座心灵的桥梁。程锦云的手主动伸出去,紧紧地握住明台的手。明台想哭,他觉得自己很满足,因为程锦云的存在,他的心灵被净化,他愿意跟她一起去打下一片崭新的天。
于曼丽站在窗外,隔窗望着明台和程锦云,那种相爱的磁场,她再熟悉不过了。
望着吧台上猩红的酒色,红酒有毒还是爱情的红酒有毒,她不得而知。路灯下,她再也没有了哭的欲望,她缓缓抬头仰望天空,她笑了,但这笑里充满着悲哀。路灯的余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泪痕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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