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勇敢,必须坚强,他要活下去。
单薄的衬衣经不起风雪的侵袭,阿诚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打颤,活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囚,被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明楼的枪口顶着阿诚的头,吼道:“说!说错一句,你就完了!”
阿诚直愣愣地跪在雪地里,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白色的雪。明楼眼神里净是厉色,瞪视着颤抖的阿诚。王天风已经持枪下楼,踏着碎雪,持枪走近两人。
这时,阿诚耳旁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
“最后一次机会!”明楼说。
安静,死寂般的安静。除了雪落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九小时前,巴黎拉丁区,学生公寓。
风铃声响,长身玉立的阿诚打开房门,明楼和王天风笑吟吟地正站在门口,门外一地积雪,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显得很精神。
“先生。”阿诚叫着明楼,伸手替他接过手上的长盒子,阿诚感觉到了长匣盒子沉甸甸的重量,他也不问,侧身让明楼和王天风进屋。
“这位是王先生,一个学校的同事。”明楼介绍说。
“王先生好。”阿诚客气道。
王天风拎着包,应着声。
明楼边走进屋边说:“你这儿不好找啊,一溜的书店,倒不如原来住的地方闲适、安静。”
“这里便宜。”阿诚回话,“而且我比较喜欢这儿的氛围,离学校也近,走几步就到了。”
“我没给你汇钱吗?这么省。”
“我这学期多报了几门课,明堂哥叫我兼学化学,好帮他做‘明家香’香水的新配方。”
“那你该叫他出钱替你付学费。”明楼说着坐了下来。
阿诚笑笑,说:“我在勤工俭学呢。”
王天风环视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靠墙是一架八宝格子,格子上有各种盆景、各类外文书籍、各式品牌的香水。墙角处养着茶花,体态玲珑,花色绚丽。
“替我们做晚餐吧。”明楼说,“这一路上累得够呛。”
“先生不是去哈尔滨讲学吗?这么快回来。我以为您至少待上大半年呢。”阿诚忙着给两人泡茶。
王天风盯着盛开的茶花凝神半晌,明楼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他马上佯装无事地顺着格子看书目。
明楼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这小子挺有能耐的。”王天风突然说道。
“会读书。”明楼说。
“嗯。”
“不读死书。”
“哦。”
“跟着我,起步高。”明楼颇有几分自得。
“扯淡。”王天风鄙夷地说,“这都是个人的志气。”
随即,王天风又看见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墙边也有一两幅半成品的油画,随口问阿诚:“这都是你画的?”
阿诚点点头。
“我还是喜欢看壁画。”王天风说,“龙翔凤舞、车骑百戏,那叫一个喜气。”
“对,你就喜欢珠光宝气。”明楼接口挤对道。
“我就一俗人。”
“阿诚,这画画啊,闲暇时玩玩可以,不过不要耽误了正经功课。”明楼的口气里带了几分教训的味道。阿诚受教,忙恭顺地低声称是。
王天风又好奇地拿起一瓶香水来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他直接就往怀里揣。
“放下,小偷。”明楼喝着茶也不看他,说道。
“一瓶香水而已。”王天风不以为然。
阿诚说:“我最新研制的,喜欢就拿着吧。”
“听见没?”王天风一拍明楼的肩膀,“阿诚比你大方。”又回头问阿诚,道,“这香水叫什么名字?”
阿诚答:“比翼双飞。”
王天风有点诧异:“叫这名?”继而探了探头,“你谈恋爱了吧?”
阿诚羞赧地笑起来,说:“快了。不过,这瓶香水是专为新婚夫妇定制的新产品。”说完,便忙着去厨房做饭。屋子里只留下王天风和明楼两人,王天风这才靠在沙发上跟明楼说起正事。
“你说这共产党交通局也真够厉害的,上海、香港、汕头、大埔、巴黎……”王天风长长吐了一口气,“聪明啊,这要不是哈尔滨破获了一个共党联络点,做梦都想不到巴黎还潜藏着一个红色中转站。哈尔滨警察局明明可以把那个共党叛徒交给我们审的……”
“别做梦了。”明楼淡淡地说,“你没看见那个副局长寇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吗?”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天风很不服气,“可惜,第一个回合,就挨了黑打。”
“振作点。”明楼说。
“嗳,你什么时候也替我挨一枪?”
“我当时不在场。”
“合着我每次撞大运,你都不在场,你每次走麦城,我都跟着?”王天风猛地一砸茶几。茶几上的茶盘、茶杯都顺势“跳”了一下。
“怎么了?!”听到声音,阿诚在厨房里喊了一句。
“没什么。”明楼应声,回头骂道,“疯子,老实待着会死啊。”
“文化人也开始骂人了。”
“知道死的人是谁?”明楼没头没脑插一句。
“共党叛徒,也是接头人。”王天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眼睛四处张望着寻找烟缸。
明楼看到他的样子,问道:“找什么?”
“烟缸。”
“‘烟缸’到底什么人?”
“我真找烟缸。”王天风点燃一支烟,明楼顺手从茶几上找了一个空杯子递给他当烟缸。
“我其实也不知道‘烟缸’是谁,我找了寇荣一个手下,花了点钱。他只告诉我,‘烟缸’是个女人,原来在哈尔滨做交通站,后来到了巴黎。”
“舍近求远。”明楼在想,“为什么不直接从哈尔滨去苏俄?”
“她倒是想,他们内部出了叛徒,中东铁路过不去,想绕道去西欧……”王天风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哈尔滨警察局立功心切,跟我们抢先机,扣着情报不跟我们沟通,找了个接头人还被‘烟缸’给杀了。”
“‘烟缸’够心狠手辣。”明楼叹了口气。
“嗯,今晚抓住她,加她一条凶杀罪。”王天风说。
“今晚的抓捕地点你确定了?”
“确定不确定的,谁也说不准。寇荣的手下跟我说,‘烟缸’经常出现在香榭丽舍大街。”
没过一会儿,阿诚端了热咖啡、牛奶、长面包和香肠出来。“不知道你们会突然来,家里只有这些了。”阿诚说,“明天我去市场买点蔬菜回来。”
“那个,明天你就别管了,我们还有事。”明楼说。
“王先生是来巴黎任教的吗?”
“找一个朋友。”王天风答。
“说不定我能帮你们。”
“谢了。”明楼说,“你只管好好读书。”
阿诚听了这话,微微低头,有些心虚。
菜肴虽说不算精致,但是对于王天风来说,就算好得异乎寻常了。在食物面前,他倒是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坐下来一起吃。”明楼对阿诚说道。
“我不吃了,我约了同学一起吃饭。今天晚上还有课,下了课,我要去给几家花店送花茶的新配方。”
“你还真的勤工俭学啊。”明楼诧异,以为刚开始他只是说说而已。
“嗯,毕业前,多做些实际工作比较好。”
“嗳,这个勤工俭学,一天能挣多少钱?”王天风貌似不经意地问。
“刚开始10法郎一天,做足半个月,15法郎一天。”
“好,自食其力。不像你家先生,整个一资本主义的寄生虫。”
“王先生这话,有点倾向于共产主义。”阿诚说。
“别胡说八道。”明楼喝止住阿诚。
阿诚笑了起来,那温和、平易的雅气中含蓄着敦厚和本分。
“我不倾向于共产主义,我是帝国主义。”王天风说。
“嗯,打倒帝国主义!”阿诚顺口接话。
这次换明楼窃笑了。
“这小子……”王天风被阿诚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先走了,你们慢吃。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晚上你们不要等门,我回来得晚。”说完,阿诚推门走了。
王天风看着阿诚把门关上后,说道:“他可一点不像个仆人,有温顺,无谦卑。”
“自由舒展人性是好事。”明楼说,“再者说,家里人也没把他当仆人。”
“他不是你家仆人的孩子吗?”
“他养母作孽,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回想起往事,明楼心里总有一种沉痛感。
“哦,原来我们明先生有一个充满爱心和同情的内心世界。”
“你什么意思?”
“你说,这孩子不读死书,可是我却从他身上读到了‘烟缸’的味道。”王天风言词中透着怀疑。
王天风的这句话让明楼有些吃不下去了,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家的孩子从来不关心政治。”
“是啊,明白。”王天风说,“别紧张,我没说他跟政治有关。我是说他养的茶花,那花草仿佛有‘烟缸’的味道。”
“你鼻子的炎症好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我在跟‘烟缸’交手的时候,闻到她身上有这种花香。”
“你不是说,她是从背后袭击你的吗?”
“对啊,所以,我对她的气息很敏感。”
寂静过后,明楼开口道:“巴黎有很多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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