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斧头眼睛一亮:“能回虎头湾,我老斧头一直盼着呢!”
吴家客厅塞满了轻重伤员,苏菲娜正在给秧歌疯子输液。
吴八叔嚷道:“丫头,这玩意儿能不能给我来点儿啊?我疼得厉害呀!他都不会喘气了,你还为他忙活什么啊?”
苏菲娜给吴八叔鞠了一个躬:“药品紧缺,我只能给危重病人输液。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也应该得到这样的治疗,可是我们的药品实在是太少了,真对不起,请您原谅!”
苏菲娜这一鞠躬,令吴八叔彻底折服,他对站在病床前的吴管家竖起大拇指:“瞧瞧人家!给我保住了这条胳膊,还给我鞠躬,不得不服!”
林家耀终于完成了对吴天旺的最后手术,又忙着为他测量血压、检查心跳,有条不紊。苏菲娜赶过来帮忙,向林家耀投去赞许的目光。
林家耀看到了那目光,但是视线飘忽不定,乾坤颠倒,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槐花撒开吴天旺的手,扑到林家耀身边大叫。
“不要动他!”苏菲娜说着就给林家耀号脉,然后寻找穴位,边掐他的人中,边说,“他就是太累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渐渐地,林家耀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说:“对不起,我怎么……”
苏菲娜赶忙打断林家耀:“林大夫,别说话!你不吃不喝,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叫谁谁都受不了!”苏菲娜说着,扭头对吴管家说:“大叔,我听他们叫你管家,是吧?能不能赶紧派人给林大夫做顿饭?做有营养的,如果能给炖只鸡就最好了!”
吴管家说:“炖只鸡算啥?我们家厨房随时都有,来来来,快去给林大少爷做饭,炖只鸡!不光林大少爷,还有这位女先生,啊,多做点儿!”下人答应着,匆匆跑去了。
吴八叔在远处关切地看着林家耀,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明显看出,先前的敌对情绪已荡然无存。
林家耀请苏菲娜帮他照顾一下病人,他出去一会儿。原来林家耀是想看吴若云。当他问起吴若云时,吴管家欲言又止。
林家耀不知就里,说:“怎么?若云表妹不在家吗?”
刚做完手术的吴天旺突然插话说:“林大少爷!我知道你有个叔叔有权有势很厉害,你快让他救救大小姐吧!”
林家耀忙问:“若云表妹她怎么了?”
吴天旺发现吴管家瞪圆双眼看着自己,想说又不敢说。
林家耀转脸问槐花:“槐花,你告诉我,若云表妹怎么了?”
槐花只好说:“林大少爷,就在您来之前,小姐她……被吴江海绑走了!”
林家耀大怒:“什么?吴江海?吴江海不是她叔叔吗?”
槐花生气地说:“谁说不是?他不光绑走了大小姐,他还开枪打死了老太太!”
“这个畜生!他跑到哪里去了?”
吴管家回答说吴江海现在是日本人侦缉大队的大队长,应该在海阳县城。
林家耀咬牙切齿:“枪,给我一把枪!”
林家耀发现吴八叔的枪就放在右手边,拿起来就往外冲。苏菲娜挺身拦住他。林家耀推开了苏菲娜。两人正争执,突然门口走进一个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他们的目光全集中到走进来的吴若云身上。
吴管家连忙对槐花说:“槐花,快去告诉老爷,小姐回来了!”槐花应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林家耀喜出望外:“若云表妹,听说你被绑了,我正要去救你呢!”
吴若云冷冷地说:“你?救我?你有这个本事吗?”林家耀愣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管家忙打圆场:“啊……小姐,林大少爷医术高明啊,这一天一直在忙活,还有这位姑娘,他们一起给所有受伤的吴姓族人做了手术,我们都以为秧歌疯子没救了,林大少爷好一个抢救,兴许他还能活!”
没想到吴若云不阴不阳地说:“做手术是吧?那去医院啊!在这里干什么?管家,你真老糊涂了,我奶奶归西,这里应该为她设立灵堂的,你难道不知道吗?瞧瞧你们,弄得四处血赤呼啦的,她老人家看了能高兴吗?滚!把他们都抬出去!”
吴管家觉得吴若云说的有道理,连忙指挥下人说:“大小姐说得对,快,快动手往外抬人,这里马上设灵堂!”
苏菲娜蚕眉一扬:“等一等!病人刚做完手术,现在挪动他们有生命危险的!这位小姐,看来您是这个家的主人吧?刚才我也听您说了,家里刚有老人亡故,我们却在这里做手术,实在是对不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请您继续支持我们吧!每个伤员都是一条生命,而且你们好像都姓吴,都是一家人嘛!”
吴若云凤眼一瞪:“你是谁?”
苏菲娜转脸看着林家耀,显然她以为他能说明白。林家耀简单介绍说:“噢,若云表妹,她是和我一起来的苏医生。”
吴若云大吼:“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苏菲娜急了:“我不走!林医生也不能走,我们要跟伤员在一起!”刹那间,凤眼看蚕眉,两个女人僵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吴天旺从床板滚翻到地上,他一边拖着伤腿,一边说:“我家小姐让你们滚出去,你们没听见啊?这里要腾出来给老太太做灵堂,我是这家的长工,我听小姐的话,我爬也要爬出去!”
吴天旺的伤口迸裂开来,鲜血汩汩,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吴若云低头瞥了一眼,眼圈潮湿,仿佛被他的忠诚打动了。
病床上的吴八叔忍痛欠起半个身子说:“若云,对不住了啊,八叔也在这儿治的伤。你说得对,老太太驾鹤西去了,这儿应该做灵堂,我们咋能死皮赖脸占着不走呢?管家,你快到外面招呼人,把这些受伤的全抬我们家去!”
吴管家双拳一抱:“如此,那就多谢八老爷了。”
也许为了跟吴若云套个近乎,吴八叔朝着吴管家离去的背影喊道:“啊,对了,连秧歌疯子一起抬我们家去啊!这个死疯子,本来都咽了气了,林医生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救过来,这位苏医生还给他用了上好的药,看看能不能救活吧,活了就算是这个疯子的造化了!”
云起云涌,潮涨潮落,虎头湾夜色蒙蒙,涛声阵阵,夜色和涛声制造出一种恐怖气氛,把大橹娘重重包围起来。大橹娘不知听何人说,她的儿子赵大橹死在了海阳县城的监狱,尸体被小日本的大狼狗撕了。
大橹娘哭得死去过好几回,这一次醒过来就不再哭了,她找来一把扫帚,把大橹平日穿的一件衣服搭在上面,颤颤巍巍来到海边,拖着扫帚便给赵大橹招起魂来。因为在海阳当地有个传统说法,人死在外面是要把他的魂招回家的,否则,那魂就会四处飘荡,变成孤魂野鬼了。
夜深了,大橹娘在海滩上拖动扫帚,走一步喊一声:“大橹,回来吧!跟娘回家,啊?咱回家!回家……”
大橹娘喊着,走着,还不时地将搭在扫帚上的衣服拿起来,双手扯着,在夜空中挥来挥去,口说“来了来了”,然后托起衣服,真像赵大橹回来似的,头也不回地领着他往家里走去。经过赵香月院门口时,大橹娘突然朝院内喊道:“赵香月,你个臭狐狸精,我儿子回来了,你给我出来接驾!”
喊声把赵香月一家吓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一声。赵老气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又是一家之主,他听大橹娘一声接一声在院门口喊,一气之下,顺手抄起顶门的杠子,挥舞起来就要往外冲。
赵香月“扑通”一声跪在赵老气跟前,苦苦央求说:“爹,求求您别出去好不好?赵大橹被抓走了,这都一天一宿了,八成也活不了了……大橹娘就赵大橹一个儿子,赵大橹死了,她这辈子就无依无靠了。让她骂吧,如果她骂骂心里能好受一点儿,就让她骂,咱有啥不能忍的啊?”
香月奶奶对赵香月说:“唉,你能忍,我老太太可忍不了!”
赵香月回身又劝:“奶奶,咱虎头湾谁不知道您是好脾气呀,今儿这是咋了?不就是骂几声嘛,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自从那年我给海猫披麻戴孝之后,骂我的人还少啊?冲我吐吐沫的都有,我要是不能忍,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大橹娘是个寡妇,为了不被人欺负,练就了一张骂人的嘴皮子,她见赵香月一家不露面,也不吭声,越骂越难听:“赵香月,你个破鞋,你个丧门星,你个狐狸精!你等着,我儿子是死了,你也别想好好活。只要你敢出门,我天天往你身上泼屎泼尿,还有你那死爹,你那死奶奶,你那死兄弟,你们要不想死得难看,就都在家里吃毒药,一死死一窝子!”
赵老气、香月奶奶和赵发实在听不下去了,三人把跪在地上的赵香月一齐推倒,争先恐后要开门出去,赵香月一手拖住一人的腿,剩下的赵发她伸出腿去挡着,大声哭道:“你们谁敢出去,我立马撞死!”三人顿时愣了,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显然,赵香月已经考虑过,她开口就说:“有个事我想先跟二老,还有赵发兄弟打个招呼,明儿我就搬到他们家去住……大橹娘骂得没错,要是没有我,赵大橹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不管怎么样,我毕竟和他有过亲事,赵大橹死了,他娘无依无靠,我应该到他们家去,替大橹给他娘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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