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述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曾国藩多一点造反的勇气,也许中国历史就被改写了,于是追问道:“这是文正公的真实心迹吗?你们劝进的人太多,他会不会是担心人多嘴杂,故意这么做?”
李鸿章道:“当时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于是追到了后室,问文正公的真实想法。当时房间内也只有我和恩师两人。我记得当时我说,‘只要恩师举事,我定当鞍前马后,誓死跟随’,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拒绝反清。”
“哦。”李经述问道:“文正公最后怎么说?”
李鸿章道:“文正公对我说,干什么事情,都不要忘了初衷。他说,‘人生有穷达,知命而无忧’。当初我们组建湘军,是为了保卫儒道的礼义廉耻,发布《讨粤匪檄》,也是为了号召天下人起来捍卫孔孟之道,捍卫中华忠义之文化。如今你我封侯拜相却想去造反,为一己之野心而弃天下道义,必不得民心。”
李经述有点疑惑,道:“文正公如果能和明太祖朱元璋一样,挥兵赶走鞑虏,建立汉人的新王朝,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新社会,未必不得民心呀?”
李鸿章道:“‘宁为太平犬,不当乱离人’。当时江南百姓经历了十余年战乱,谁还愿意继续乱下去?和平安定确是民心所向。不过,文正公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感同身受。我也就没有再劝他起兵。”
李经述问道:“什么话?”
李鸿章道:“文正公说,‘不要再杀人了’!长毛也好,清军也罢,都是人呀!为父这一生,也是杀人无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头上的顶戴也是鲜血染红的。从来不曾怕过!但为父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暴力血腥得来的天下,最终只有更加残暴,才能使天下太平。为父当时也不想再杀人了!有时候想起那些被自己杀的人,还会做噩梦。”
李经述听了这句话,陷入了沉思,杀人确实不分性质,都是不人道的。他想起历史上,湘军进入南京,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财物与女子就抢。直杀得城内血流成河,尸体涌进长江,几乎使江水不流,三日之间毙贼共十余万人。秦淮长河,尸首如麻。屠城、焚烧城后,南京连一棵完整的树都找不到了。以至于曾国藩被人们称为“曾剃头”、“曾屠户”。据说,现在南京小孩夜哭,妈妈说“曾剃头来了”,小孩就不哭了。李鸿章本人手上也是沾满鲜血。在1863年,身为江苏巡抚的他率淮军攻下苏州城,以指天为誓保证对方性命的方式招降,使守城军内讧,兵不血刃攻占了这座太平天国重镇。占领苏州后,李鸿章却借口“维稳”诱杀了献城的8个太平军降将和几千无辜士卒。但是,李鸿章让李经述因为“不杀人”而放弃反清,他做不到。李经述不想轻易放弃,还想说服李鸿章支持他起兵反清,想了一会,对李鸿章说:“父亲曾教导说,‘我不杀人,人却会杀我’,文正公就因为不想杀人而放弃天下霸业,是否有点妇人之仁?”
李经述这么一问,李鸿章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笑道:“后来为父仔细想想,文正公不反清,也并非完全因为忠义之道和不想杀人了!当时,湘军攻克天京,左宗棠还是闽浙总督,他跟文正公向来面和心不和。湘军打下南京,跑了幼天王,最先上奏朝廷说这个事的就是左宗棠。在江西,巡抚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女婿兼外甥,有名的忠臣。后来曾国荃的部队将从南京抢的财宝运回湖南,在江西就遭遇沈葆桢的查处。当时克复天京,朝廷还派富明阿、冯子材分守扬州、镇江,据长江下游;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之交,虎视南京。只要湘军有异动,四面围剿便可展开。当时,湘军也堕落了,放着眼前封妻荫子的高官厚禄不要,拿身家性命去做乱臣贼子,有些湘军将领也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的。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洋人决定扶持朝廷,如果不能立即控制局面,洋人乘虚而入扶持各种势力,中国分裂,文正公就可能成为民族的罪人。”
李鸿章这一番话,让李经述茅塞顿开。在1891年反清,以暴力手段夺取政权,时机和曾国藩当年一样不成熟。想一想,现在张之洞也在湖北搞新政、练新兵,刘坤一也不是吃素的。而且洋人也虎视眈眈,一旦中国内乱,后果不堪设想。历史上,到了民国张勋还搞复辟,人们忠君爱国的思想一时也难以改变,而且军阀混战,受苦的还是天下老百姓。他赞同李鸿章说的“暴力血腥得来的天下,最终只有更加残暴,才能使天下太平”,起兵造反破坏性太大,当时中国百分之九十五的民众还是文盲,他们还在为一家人能吃饱饭而挣扎!革命的时机也远未到来,还是要先给中国一个变法维新的机会!如果变法维新失败,到时候清廷失尽民心,再起兵推翻满清政府也不迟!
于是,李经述在练兵之余,对维新变法也日益关心起来,决心推动这件事。中国复兴会也招揽了很多这方面的人才,比如严复、李提摩太等饱学之士。
第105章康有为来访
李经述利用中国复兴会的平台,笼络了严复、容闳、李提摩太等维新人士,还利用《华报》推动维新变法的社会舆论,鼓吹一些强国富民的举措,李鸿章是积极支持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此时对维新变法也没什么概念,更谈不上敌意,他们觉得维新变法跟自强的洋务运动没什么区别,不会危及大清的江山,对李鸿章和李经述也放心多了。
社会上有些人了解到李经述对维新变法有兴趣,不少名流登门拜访。那日,李经述在天津府邸休息,詹天佑带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来访。那青年人穿一身灰色长袍,身材中等,走起路来习惯低着头,但两眼放出异于常人的光芒,看起来像是一位饱学之士。这位青年人,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康有为。
康有为与詹天佑都是广东广州府南海县人,地地道道的老乡。康有为此时还只是一位举人,他想上书光绪皇帝求维新变法,但苦于没有上书的门路。那天在京城,詹天佑请康有为吃饭,康有为了解到李经述思想开放,也主张变法维新,还是大名鼎鼎的李鸿章的亲生儿子,便兴冲冲拉着詹天佑的手要他引荐拜访。
詹天佑对康有为这个人,有所了解。知道他为了推销自己维新变法的主张,四处求见当朝的达官显贵。詹天佑觉得康有为太过于功利,变法的主张也太偏激,本想拒绝,但康有为拉着詹天佑的手不妨,詹天佑没挨过老乡的情面,最终还是答应他帮忙穿针引线。
康有为这人,确实很热衷名利,但他的科举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霉运,扑腾多年:考秀才,三战皆败北;考举人,六试不捷。康有为屡试不中,内心受到莫大的刺激,对现实郁积了一腔孤愤。不过科举名落孙山,对有些人来说,会坏事变好事,比如洪秀全,比如袁世凯,康有为也不例外。
康有为科举不中,便从八股制艺中匀出心思,钻研传统学问。当时,广东有一位理学大儒朱次琦,人称九江先生,笃守程朱,力求实践,康有为出入其门垣,求益问字,但算不上正宗的弟子。后来,康有为上书权贵,动辄自称“侍九江之经席”,屡次上书,言词激烈,虽未获朝廷认可,但已名动广州,梁启超就气喘咻咻地跑来拜他为师。当时,梁启超是少年得志的举人,康有为只是一个监生,举人拜监生为师,这又让康有为轰动了一把。
在诸多弟子的簇拥下,康有为选址广州长兴里,建了一个“万木草堂”,挂出油漆一新的招牌,正式开馆授徒,做起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春秋大梦。
康有为的弟子们恭维康有为是孔子那样的素王,康有为也毫不客气,毫不谦虚,大大咧咧地接受吹捧,而且意犹未尽,自号“长素”,压孔子一肩,还给他给五位得意门生一一取了逾越孔门“十哲”的名号,个个非同凡响:陈千秋号“超回”,超越颜回也;梁启超号“轶赐”,“轶”义为超车,子贡只能让道也;麦孟华号“驾孟”,凌驾于孟子之上也;曹泰号“越伋”,子思只能瞠乎其后也;韩文举号“乘参,把曾子当马骑也。
康有为如此狂傲,一时名动广州,身价也高了,要与他结交的人顿时多起来。这时,有一个叫孙文的医生求见。孙文正是孙逸仙,当时他长大了,以西医资格,在广州双门底大街之圣教书楼悬壶,主张缓进改良,革命思想尚未萌芽,更别说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孙文托好友向康氏输诚致意,求和康有为晤言一室之间,切磋琢磨,商量探讨维新变法。康有为见孙文只不过是一位身份低微的小医生,答复相当傲慢:“孙某如欲订交,宜先具‘门生帖’拜师乃可。”气得孙文愤愤不平,不再去见康有为。
不过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康有为会主动厚着脸皮求见。他拜访李经述之前,还曾到武汉拜访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当时虽是地方官,却广致人才,章太炎、辜鸿铭、黄遵宪等时代俊杰都受邀前来武昌。那时,张之洞的一个儿子因赏月觅诗不慎落水淹死,张之洞很伤心,家人朋友劝张之洞多找人聊天缓解悲痛。刚好康有为找上门来,便和他长聊。最初张之洞很赏识康有为的才华见地,但日子久了,阅历丰富的张之洞发现康有为主张的“大同世界”乃是镜花水月,便没有久留,便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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