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道:“这不是明摆着吗,放着小康日子不过,却要去长安受罪,功名利禄是那么好摘取的吗?薛大郎号称宝鼎县第一才子,名满河中,那等的好学问,也是连年名落孙山,他在成武县尚且籍籍无名,去了京城又能有何作为?”
李茂笑道:“我听出来了,你这意思他不是狠人,而是蠢人,不计后果的蠢人。”
青墨嘿嘿两声,却是默认了。
有些话李茂没有跟青墨说起,也无意跟任何人说,两个月前他和陈数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陈数动用了他在摩岢族中的关系,帮助李茂打听到了一些李茂感兴趣的东西,回报是薛戎的一封荐书,有了这封书信,陈数的长安之行就少了三分盲目,多了一分胜算。
转眼过了中秋,李茂在清海军军料院右判官的位置上待满两个月,便跟随出征海州的清海军士卒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海州之乱起于初夏,雀老三不满官军征剿,率三四百人袭占了东海县城,恰逢海州水灾连着风灾,渔船不能出港,农田处处绝收,官府赈灾不利,致使流民日众,雀老三趁机招兵买马,势力迅速膨胀,连破进剿的官军,声势十分浩大。
淄青节度使李师古迅速调集郓州平卢军、成武清海军、密州扬威军南下平叛。清海军奉调出征八百人,统军为兵马副使赵和德,这八百人并非清海军精锐,七成以上都是老弱残疾和临时征召的新兵,将官也多由卑将出任,赵和德在清海军中资历甚老,却非于化隆亲信,粮料官等骨干亦多由新人担纲,敷衍的意味十分浓厚。
李茂担纲出任行营军料院左判官,实际主持军料院事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见粮草在行军作战中的重要性,当初李茂获任左判官一职时,紧张的一连三天睡不着觉。在清海军军料院做判官两个月,有文书丞一旁指点,李茂对基本业务已能上手,不过做人助手和独当一面毕竟相距甚远,何况屯守地方和行军打仗又不同,后者的难度远非前者可比。
李茂心里没底,出征前他专程请文书丞喝了回酒,虚心请教行军途中应该注意的事项。文书丞笑而不答,酒过三巡,方才说道:“军料院就是全军的大管家,管着全军的吃喝拉撒睡,事多且琐碎,稍有不慎就要酿成大祸,不过以你的才干足可胜任。”文书丞拍拍李茂的肩膀以示鼓励。
李茂的脸却刷地白了,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睡,岂是好侍候的?万一出了纰漏,自己的这个粮料官还能活的了吗,有心再请教,文书丞却已烂醉不醒。
李茂把自己关在帐篷里想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天空飘着雨丝,空气冷的出奇,他的脑子也因此变得出奇的冷静,想了一夜,他想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男子汉大丈夫,总有些事需要亲自面对,他呼出一口浊气,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军中多少人视粮草官为肥缺,想着去捞上一把,我却如此畏难,岂是大丈夫所为?自古富贵险中求,没有一个好爹罩着,想得富贵也只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搏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是李茂初任粮料官时的真实内心写照,或者是事先准备的充分,或者是老天眷顾,李茂的粮料官生涯起步很顺,且越做越顺,从孤山镇到徐州藤县,再由藤县到沛县,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出一点纰漏。
大军进入沛县之后,遇到了远道而来的魏博军,人数约有两千,衣甲鲜明,气势雄壮。魏博到海州中间隔着宣武、淄青等道,大队行军十分不易,而且魏博镇自安史之乱后即保持着半独立状态,历任节度使父死子继,兄死弟承,朝廷行文追授节钺而已。
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魏博军不远千里赶来平乱,李茂心头满是疑问。
沛县在开元间为上县,安史之乱后人口锐减,县城东西只一条街,人口不足千户,骤然多了近三千兵马,顿感混乱,清海军和魏博军常因争抢道路发生矛盾,魏博军素来骄横,见清海军都是些老弱病残,心存轻视之意,道路相遇,常出挑衅之辞,李茂约束军料院将吏勿与魏博军发生冲突,被人讥笑为软弱。
一日,清海军统军大将赵和德升厅召集将吏,叮嘱各营约束士卒,减少私自外出,更不得与魏博军发生冲突。
诸将心中不服,对答时语气有些敷衍,赵和德骤然暴怒,摔杯怒道:“朝廷请魏博镇出兵大有深意,尔等不解,却不可不知,谁没眼色望枪口上撞,死了就死了,须怪不得我见死不救。”
赵和德一向以沉稳的大将风度示人,此番失态,给李茂的印象极深。散厅后,他回到军料院,召集十几个佐吏立即传达了赵和德的意思,眼见众人也有敷衍的意思,李茂怒道:“海州民乱,区区数百人而已,清海军一家即可讨平,而今却动用两镇四军云集海州,是为何来,尔等可曾想过?”
海州之乱不过数百人规模,李师古却邀请魏博镇一同出兵,其中缘由李茂虽参不透,但本能告诉他,这其中必有蹊跷,小心谨慎不吃亏。
李茂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的脸,见众人都紧张的喘不过气来,这才放缓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俗话说千里外出为求财,此番大军进剿海州,必是马到成功,功成之后朝廷必有重赏,诸位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行事之前务必先替家人想想,眼看大功将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篓子。”
李茂以金吾卫司戈充节度随身官的身份出任行营军料院判官,将吏多有不服,这些人虽非于化隆的亲信,却都在营中混迹多年,事事门清,见李茂年轻,多有轻慢。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众人发现李茂性情沉稳,行事周密,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军料院虽事务繁剧,却从未出过半点纰漏,由不得众人不心悦诚服。
李茂这云山雾罩的一番话,在他们听来更觉得深不可测,众人不敢大意,散会之后,各自回帐,召集士卒和夫长传达会议精神,忙的有板有眼。
第055章 她也来了
青墨如今的身份是军料院的令史。令史是吏不是官,不过在军料院,他的官谱摆的比李茂还大,常代表李茂发号司令,指挥左右,不过最近他忽然有了危机感。出征海州后,李茂把留在成武城看守宅院的摩岢神通叫了过来,留在身边做了侍从。
这个闷葫芦就像八辈子没做过跟班似的,整日价像个跟屁虫一样粘着李茂,寸步不离左右。
没几天军料院就传出青墨失宠,李茂另结新欢的消息,青墨很受打击,由此稍稍地放低了行事姿态,到沛县后,他更是主动担当起运输粮草的苦差事,渐渐地又赢得了李茂的信赖。
一天瞅着摩岢神通不在,青墨凑到李茂跟前,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我今天见着了谁?青墨!哈哈哈。”
“谁?”李茂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墨,魏州的田萁你还记得吗?”
“她?”李茂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倚着船舷眺望排空浊浪的俏丽身影。田萁,在莫可渡遇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假书生,父亲是兵马使的田萁,他如何能不记得?李茂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悸动,平静中骤起一阵波澜,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有她的位置。
“她呀,她也来沛县了,是随军来的吗?一个书生从军,倒是很奇怪呀。”
李茂违心地说过这番话,心已狂跳作一团,他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蠢动,脸颊却忍不住红了起来,所幸帐篷里光线暗,青墨又正处在兴奋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她不是从军,她是……哈哈哈哈,茂哥,你一定不相信,那个田萁她是个女子,青墨也是个女子,咱们都上当啦。”
“女子?”李茂脸色古怪,讪讪地笑着。
“你不信,我也不信,要不是青墨胸前那两个东西鼓了起来,我还以为她是糊弄我呢。哈哈,真是女子,千真万确。”青墨用手在胸前比划着,笑的合不拢嘴。
“哎,咱俩真眼瞎,连男女都分不清。哦,对了,她们来沛县来作甚?”说到这,李茂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猝然不快起来。
“没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是来嫁人的。夫家是海州东海县的世家大族秦家。”说到这青墨忽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我听说秦家父子跟雀老三有勾结,雀老三用他们家的海船走私海盐,秦家坐地分赃,秦家父子在乡里名声也很臭,勾结官府,鱼肉乡邻,东海县半数田亩都在他家名下。雀老三这一作乱,他们家的庄客砸了庄门,纷起投奔贼军,这东海县与其说是雀老三在作乱,还不如说是他秦家在作乱呢。”
李茂道:“却又胡说,他父子既然是恶人,庄客自然受不了盘剥,借机脱身有何奇怪,倒未必就是跟雀老三一路的。”
说完又问青墨:“这么说魏博镇这回出兵助剿,是打的别的主意,她们那位青墨是怎么说的?”青墨摇摇头,道:“我在大街上撞见她们,田家小娘子正眼也不瞧我,青墨倒是不端架子跟我聊了两句,也就是两句,她们捉急要走,我没来得及细问,要不我回头再去找她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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