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个字吐出,李茂忽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穿越到这个时代已有些年头,总体上来说也算混的不错,但官当的再大,自己的命运却也不由自己把握,做捉金使也好,走引使也好,行营军料院使也好,乃至孤山镇的镇扼使,表面的风光掩饰不了身为傀儡的内底,官凭下的权力既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现在,他的命运在别人掌握的同时,终于也拥有了掌握别人命运的资格。
第165章 抄家
朱三的死把他拖入一张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严密大网中,这张网一度裹的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恐惧且看不到希望,但时日稍久他就觉察到这张网的好处,它给他以安全、依靠、信心和无穷的力量,他欲拒还迎,明知不妥却还是一步步地陷了进去。
他在自我矛盾中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蜕变。
倪忍在大牢里熬了一夜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天明时分趁守卫松懈,咬断舌头,失血而亡。随即高沐根据他的口供在郓州城里展开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搜捕行动,凡是跟倪忍和朱三有沾连的人通通难逃厄运,或被逮入大牢,或神秘失踪。
郓州的居民在一片惊恐中也慢慢知道了郊外小松林里发生的一切,在郓州李师古就是天,有人刺天,该当此罪,至于他们遭遇的烦扰,也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心在手,高沐彻底放开了手脚,搜捕的规模越来越大,波及越来越广,终于闹到内外人人自危的地步。
高沐这是在借机清除异己,他跟李师古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他清除的异己中有很多也是李师古所忌恨的,李茂推断高沐能掀起这场风浪至少是得到了李师古的默许,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此刻想脱身又谈何容易?浊流已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杀他人就又可能被他人所杀。一旦被核心所边缘,厄运随之即将到来。
朱三已死,死无对证,他的几个弟子就成了有心人眼里的香饽饽,万达山第一个跳出来指证朱三跟刺杀案有关,举出案发前朱三的种种诡异行径,他把矛头指向两个不服他的师兄弟,二人饱受酷刑后胡攀乱咬,更多的人被卷进来,或死或攀诬,这个雪球于是越滚越大。为了阻止这架绞肉机继续吞噬人命,李茂在审讯疑犯时用刑酷烈,一连审死了六个人。
绞肉机停止了工作,李茂也因行为不当被责令闭门思过,但高沐并不想给他躲清静的机会,李茂闭门只一天就被放出来戴罪立功。
朱三只是一个厨子,虽然深得李师古的信赖,但要想行刺也是困难重重,李师古信任任何人都是有限度的,高沐据此判断在节府内一定有内鬼跟他应和,他要李茂把这个内鬼揪出来。这简直是一个没办法完成的任务,除非昧下良心颠倒黑白。
李茂一夜愁白了头,一早,青墨发现他满头白发吓了一大跳,赶紧磨刀打水给他剃了个青皮光头,李茂见青墨的嘴唇上起了个燎泡,打趣道:“来日方长,悠着点。”青墨苦笑道:“哪还有那心思,白天杀人晚上做噩梦,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摩岢神通道:“高判官给的期限只剩一天,怎么办?”李茂吐了口气,说道:“求老天保佑吧,看看今天有没有人主动跳出来。”
青墨道:“事关身家性命,谁肯自己跳出来找死。”
李茂指着刚剃的头,说:“握刀把子的尚且愁白了头,那些引颈待戮的又能轻松到哪去。今日上午谁也别处去,让他自己跳出来。”
祝香送了早饭过来,却谁也没胃口,祝香的眼圈发黑,这几天青墨噩梦连连,总是半夜把她吵醒。苦苦地熬了一上午,节府内外风平浪静,幕僚书吏们战战兢兢地出出进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眼看过了正午,青墨忍耐不住了,他闯进李茂值房,言道:“与其自己死,不如随便抓个替死鬼,酷刑之下,谁能不招?”李茂在练字,一上午写了五百个静字,心却仍旧在烈油中烹煎,听了青墨这话,他提笔做凝思状,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
石空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叫道:“严纨跑了。”
“跑了?!跑的好!”
“好1”
“正好。”
严纨,谁人能想到那个胖乎乎、色咪咪,善于阿谀奉承,贪财好色却据说胆小如鼠又蠢笨如猪的严纨竟会有胆量勾结刺客谋害节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严纨是接到都押衙薛英雄要告发自己的消息后仓皇外逃,严格的说他牵扯的是一桩受贿案,受贿这种事李师古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一个贪污受贿的人多半没有太大野心,有这个把柄在手,随时可以惩办他,自然不惧他不顺服,若是闹的太过分或囊中羞涩,还可以杀一两个拿来提振一下军心士气顺道充实府库。
但眼下这个酷烈的环境,被人揭发贪腐便是死路一条。严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正在罗织罪名准备借机办了薛英雄等人,想到去了薛英雄这颗眼中钉,节府以后再无敌手,严纨兴奋的半夜睡不着觉,一向办事不认真的他这回却认真起来,他召集人手罗织罪名,左右推敲,务必要办个铁案出来,让薛英雄万劫难复。
悲剧就此发生,严纨的认真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薛英雄抢先发难,向高沐举报严纨贪腐,证据是没有的,只有道听途说,高沐在举报书上判字说:虽说不免捕风捉影,但或者也不是空穴来风,查一查。严纨闻报,仓皇出逃。
严纨一向被认为是青州王家的傀儡,王家管着淄青的盐场,收着丰厚的盐税,还拥有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护税队,在青州苦心经营四十年,根深蒂固。当年李正已将淄青首府由青州迁移到郓州,据说就是因为忌惮王家势力太大。
严纨出城跑了八里地被李茂追上,自知难逃一死,拔刀自尽,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手软皮硬,没有成功,被青墨拖下马按在地上,往嘴里塞了两把土防止他咬舌自尽,一时捆了个结结实实。严纨的逃跑触怒了李师古,他将人交给薛英雄审讯,后者抖擞精神,苦干了一天一夜,终于让面软嘴硬的严纨吐露了真相。
真相令人震惊:严纨受某人指使与刺客联手,准备刺杀李师古,另立他人为节帅,至于幕后指使者是谁,事涉机密,只有寥寥数人知情,并不对外公开。
真相肯定是真的,幕后人物为了隐瞒真相,冒着巨大风险派刺客在戒备森严的军府大牢里结果了严纨的性命。
严纨虽死,罪不可恕,抄家灭族,接踵而至。
奉命抄严纨家的是李茂。
没人怀疑这是一份美差,事实也的确如此,严纨家里财富堆积如山,仅花椒就收藏了三千三百石,铜钱堆满了整整五间屋子,天长日久,穿钱的麻绳都沤断了,铜钱撒了一地,为了清点数目,临时从内军营征调了八十名士卒,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才点出数目,因为工作量太大,好多人的手都被磨破了。
第166章 抄家 2
严纨的宅子有五进,左右各有两座侧院,宅后修有一座占地十亩的私家花园。布局严整、宏利,装饰奢华、张扬,比节府更胜几分。严纨的妻子赵氏,一个肥胖豪壮的妇人,带着两个酒色过度而显得干瘦的儿子跪迎在仪门外,那妇人见了李茂猛扑过来,抱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的丈夫是遭人陷害,请李茂高抬贵手。
两个卫士冲过去,薅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把她摔开,冲着肋骨猛踹两脚,末了又吐了口浓痰在脸上,妇人翻着肚皮躺着哼哼,她的两个儿子噤若寒蝉,一声不敢吭。
仪门内到正堂的甬道两边跪满了严纨的侍妾和家妓,一边三排,总数不下百人,家门破灭,众人表情不一:哀伤者有之,这类人多是严纨的宠妾或年老色衰者,倒了严纨这棵大树,她们受损失最大,由不得不悲伤。窃喜者有之,这类人多年轻貌美,野心勃勃,本是贱人,抄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新主人,或者还有机会上位,因此心喜,更有那胆肥的抬头偷偷打量李茂和一干卫士,挑眉弄眼,卖弄风情,希望有人接手。
也有些人泰然处之,这类人既不得宠,本钱也不多,年轻虽小,心态已老,本着混日子的想法,去也好,留也好,对她们来说都无所谓。
随同李茂来抄家的是内军左三将皇甫尖,皇甫尖、皇甫圆兄弟是李纳的义子,自幼和李师古一起长大,日常在李师古面前奉承,地位仅次于李长山。
赵氏在地上哼哼一会,翻过身,又哀嚎着爬了过来,欲再抱李茂大腿,被四个卫士围住死命踢打。李茂折回身,推开卫士,拔出斩铁,一刀送进她的胸膛。严纨难逃一死,妻子兄弟也难逃厄运,与其让她饱受折磨绝望而死,不如早点送她上路。血溅了李茂一身,那些还欲打他主意的家妓侍妾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惶恐地低下了头。
李茂取手绢擦了刀上血,将手绢丢在严纨两个儿子面前,二人对母亲的死并不十分关心,只是虑及自己也将难逃厄运,一个个哭的泪水涟涟。两个卫士拔刀站在了二人身后,李茂出手阻止,似这等人不配享受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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