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之后,长安城。
一场大雪落下,到处玉树琼枝,九重宫阙伫立在大雪中,显得极为美丽。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年轻的大唐左相李泌双手笼在袖中,坐在马背上悠闲的走过寥落的长街,拐入了一条巷子。
朝堂之事,向来都是张巡一个人说了算,他虽然极受张巡器重,决断之时张巡却不会听他的意见。今日朝议,碛西和天竺都有捷报传来,朝堂之上极为热闹,张相亦是极为高兴。枯坐半日未发一言,听的都是恭维张相之声,实在是极为无趣。这样的日子,正该在自家喝上几杯,好好暖暖身子。
他为人洒脱,出入向来不带护卫,百姓们对他风评极好,见到的都会笑着问好。不过大雪天气,小巷内也没有几个人,这样的天气,升斗小民只能是窝在家里,纵然是天子脚下,京畿首善之地,百姓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遇到大雪也没有别的御寒之法,只能是窝在家里。
他虽是左相,这等事情也无法改变。
走到了自家府门跟前,门口柳树下闪出一道高大的人影,向着李泌拱了拱手,恭声道:“李相。”
李泌温和一笑,习惯性的在马背上拱了拱手,细看一下,却不是小巷里居住的街坊。来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唇红齿白极为英俊,神情看上去却是极为谦卑。
“你是哪个?莫不是要去右相府,走错了地方?我这里向来是极为冷落的。”李泌开着玩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
“故安西新军校尉赵广拜见李相,有要事禀报!”高大青年看了一眼左右,压低声音拱手道。
“什么?”李泌微微错愕。
“故安西新军校尉赵广拜见李相,有要事禀报!”高大青年再次拱手,有些机械的重复了一句。
“你从碛西来的?——你是逃兵?”李泌看着眼前的青年,脸色微微一沉。
“李相,小的自碛西逃回长安,是为了大唐之江山社稷!”青年压低声音,急促说道。
李泌眉头拧起:“碛西出了什么事了?你有要事禀报,为何不去右相府,却来我这里。长安城里谁说了算,你难道不清楚么?”
青年低声道:“李相,张巡与那马璘关系亲厚,我千辛万苦逃回长安,为的是马璘谋反一事,若是去右相府禀报张巡,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泌脸色猛然一变,低沉道:“马仁杰为国之柱石,如何会谋反!诋毁大臣,可是大罪!”
青年低声道:“若李相亦是张巡马璘一党,赵广愿意一死,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
李泌狠狠地盯着青年,喉头急剧耸动,沉默了数息之后,牵着马走向了府门。
“你跟我进来!”
青年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李泌为人清廉,这座宅邸还是他当上左相之后,与他有师徒名分的太子李豫送给他的。李豫知道他的性子,所以宅邸并不大,仆役也极少。
李泌自己牵着马去栓了,冒着风雪来到了一座亭子之中,青年跟着过来,向着李泌拱手道:“李相,马璘在碛西有谋反之心,此事已是昭然若揭——”
“你且住口。”李泌摆了摆手,“今日之事,我须找个见证。”
第五百二十九章入骨三分
青年连忙点头,李泌拍了拍手,远处一位仆人走了过来。李泌贴耳吩咐几句,仆人快速的离去。
李泌闭上眼睛,眉头紧紧拧起,坐在雪亭之中也不说话。青年神色愈加谦卑,摒心静气地等待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风雪之中走来一位微胖的身影,大步走入亭子之中。李泌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来人年约三旬,神情温和,在亭中坐下之后,向着赵广点了点头:“你想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赵广神色微凛,见李泌对来人神色恭敬,知道这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他的神色愈加谦卑,低眉恭敬道:“小的赵广,原是安西新军校尉,万里迢迢逃回这里,是为了那马璘谋反一事……”
“你说马璘谋反,可有证据?”微胖男子温和道。
“马璘欲反,此乃司马昭之心,在碛西已是路人皆知。”赵广连声道,“马璘最为倚重的,便是安西新军,新军将校之中,多有野心勃勃之辈,不少人私下议论,说……说长安兵少将寡,军械陈旧,只要数千兵马,便可一鼓而下,想要推举马璘更进一步,争夺天下……李相,军中将校唯马璘之命是从,心中只有总督,而无有天子,那等人为了功名富贵,都想要马璘举兵东进……持此议者最初不多,私下议论被马璘知晓,马璘只是一笑置之,那等人便愈加放肆,到处宣扬此事……如今新军将校们聚在一起,便是公然议论此事。马璘身在军中。分明知晓此事。却从未对麾下士卒阻止过一次……李相,小的以为此乃大逆不道,马璘心怀不轨,才会对麾下这般放任。小的对大唐忠心耿耿,这才不远万里舍命归来,向李相禀报此事……”
赵广神情谦卑,缓缓地复述着那人教他的话,不是偷眼看着两人。
这些话倒也全部都是谎言。真实的部分也有,添油加醋的部分更多。一路之上这都是背熟了的,所以说起来倒是极为流畅。
“……小的地位低微,却知忠义二字,知道马璘包藏祸心,便从大食归来,知晓李相乃是忠臣,才来禀报此事。李相,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早做筹备。为国剪除奸佞……”
赵广说完,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偷眼看了两人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这样么……知道了……”那微胖男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李泌,复又看着赵广笑道,“马璘之事,倒也罢了……你说张巡与马璘乃是一党……呵呵,张巡为了大唐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说马璘要谋反便罢,你又扯上张巡,却是为何?”
赵广恭敬道:“小的并未说张巡谋反,然今日张巡独霸朝纲,乃是最大的权臣,他在长安肆意妄为,只手遮天不听人言,小的觉得他是把自己当天子了,这和谋反又有什么不同。”
“小子,你还真敢说啊。”微胖男子笑道。
赵广想着那人所教的话,恭声道:“小的自大食千辛万苦逃回来,已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小的到长安也有些时日,知晓一些事情,那张巡不党而党,朝堂重臣皆是张巡耳目,长安城中人人皆知。他对于马璘极为支持,马璘在大食杀人盈野,大食百姓十室九空,闹得怨声载道,败坏我大唐仁义之师的名声,如今化外异族群情汹汹,皆是责怪天可汗。马璘意欲谋反,张巡只手遮天,此二人皆是国之巨蠹,乱臣贼子,小的求李相为国除之!”
微胖男子看了李泌一眼,微笑道:“这倒是个好汉子,就先在你府里住下吧。”
李泌紧绷着脸,点了点头。
赵广被仆人带到了别处,微胖男子收了笑容,起身背负双手看着厅外飞舞的雪花,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阴沉。
李泌皱眉道:“殿下,此事该当如何?”
微胖男子哼了一声道:“马仁杰果然包藏祸心!放任属下议论谋反之事,他想干什么?马少保之子,当真要争夺我李家的天下了啊,呵呵!”
“殿下信他的话?”李泌皱眉道,“我观此人非正人君子,此事或许有诈。马仁杰若是有意谋反,何必辛辛苦苦去扫荡大食,他如今远在万里之外,如何会有谋反之心?”
“观人之术,孤也懂得一些。这人目光闪烁,神情畏缩,一看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自然不是正人君子。不过孤能看出来,他说的话乃是真的。”
“孤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人定是因故被马仁杰处置,心怀不满才逃回来出首,为的就是让马仁杰身败名裂。这一点,孤能明白,然而他说的话,却是极为可信。马仁杰军中确有谋反之言语,马仁杰确未曾制止。”
李泌皱眉道:“殿下,纵然如此,也未必就说明马仁杰要反。他为统兵大将,功劳卓著,此事须要谨慎。他毕竟是马少保之子,世受皇恩,忠臣之后,哪里会轻易造反?庭州城外有双圣祠,上面的话臣也记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能写出这样的话,已经可见其心胸。这样的胸怀,他如何会谋反?”
微胖男子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里慢慢融化,冷笑道:“沽名钓誉而已。他自然是不会主动造反的,因为他想要保全名声,然而军中议论如此,他却不加以制止,反而是一笑置之!呵呵!如此放任下去,最后的结果只怕是众人逼他谋反,他不得不从之了!想要夺取我李家天下,却又不想担下恶名,真是国之柱石,大唐栋梁!马少保之子,当真是好心思,好手段!”
“……若真如此,马仁杰未免也太过奸诈了。殿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决断须要慎重。”李泌神色微凛,低声道,“马仁杰毕竟兵多将广,他若是有不臣之心,局面怕是不好收拾,还是要谨慎为上。”
“谨慎?孤还如何谨慎?等到他的部下拥戴他为帝,十万铁骑兵入中原么?他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我等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毙!他有十万大军,孤有亿兆百姓!我大唐立国百有余年,人心归附,纵然是他马仁杰兵多将广,又岂能轻易吞了我大唐锦绣河山?”微胖男子看着飞舞的雪花,神情冷厉,“既是如此,我等便要着手准备,为国除贼!孤意已决,定要有所举动,决不能让这万里锦绣河山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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