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欧阳询也是跟着大师带发修行这几年,懂了一些粗浅医理,对于小师弟懂一点医术这事儿,也想当然地归纳为“肯定是小师弟跟着大师身边时,在医术上下的功夫更多”,没有往深处怀疑。两人如同猜哑谜一样试探了一番之后,欧阳询才拍脑门说道:
“师弟说的可是‘七日风’?据说那种病症也是因由外伤刺得深了,且刺伤时所用的锐器有铁锈污秽等不曾清楚干净,便有可能染上此类风疾,若是不治,不过七日便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七日风,便是古代医书对破伤风这种疾病的记录名称。
“对对对,就是‘七日风’——小弟怀疑自己便是染了这种伤情,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追上恩师,让恩师重新诊断更换药方,只怕是便只有七日可活了。”
这话一说出来,欧阳询也没辙了,总不能看着师弟死吧?
大师虽然是被左翊卫的精兵赶着带走的,但那是考虑到大师的年纪,肯定不是骑马,最多是坐车赶路,所以要想追的话还是追的上的……让小师弟找个由头追上去同行,也不至于惹左翊卫的官兵们怀疑。
既然如此,总比在临海地方大张旗鼓遍访名医要安全一些,毕竟如今的临海县只是四五千户人家的小县,能治七日风的名医说不定还找不出来,若是要赶去会稽才能寻到得用的医匠的话,那排场就大了,一个小沙弥得病让人如此劳师动众,别人不会来查你么?
这几个念头转完,欧阳询便算是屈服了。
“好吧,既是如此,师弟你今夜好生休养,明日起个四更天,为兄带你下山。为兄这便去准备一些盘缠药物,寻个借口追上去送一些物事。大师年纪大了,回程路上应该走得慢,咱找寺里寻两匹驴子,总能比坐船做车的快一些。”
“如此便谢过师兄了,小弟此番若是无恙,定然……”
“说什么呢?不吉利,师弟定然是无恙的了!你我虽然年纪长幼差得远了些,究竟一处读书一场,还说这些生分地作甚。”
欧阳询打断了萧铣的空头支票恭维,倒是让萧铣心中有些更加适应这个时代了。
是啊,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天天围着业主监理验收审计之类的大爷应酬恭维的包工头了。面前这个叫做欧阳询的中年书生,是自己的师兄,他对自己的关切是纯发自内心,不带丝毫功利的。包括庇护自己的大师,也是如此。自己待人接物上那虚伪的面具,此生或许应该改一改了吧。
“是,师兄,是小弟失言了。大恩不言谢,这就有劳了,明早咱赶早下山,追上大师。”
萧铣说完,就倒头又睡了过去,欧阳询吹熄了油灯,在另一张禅床上躺下。
禅床本是给僧人坐禅的,比寻常的床要短。萧铣和欧阳询都是带发修行避居于此,懒得做那些虚礼,故而都是直接睡。萧铣还是少年人,身段没有彻底长成,睡在上头还没啥,欧阳询身材高大,就只能蜷缩在那里了。
“苟富贵,定然提携师兄同富贵。”不过这句默念,欧阳询显然没听见。
第四章披着孝道的外衣
萧铣头上的外伤本就不重,也不知道这么轻的轻伤怎么就会导致人魂穿融合的。不过这样也给这具身体省了不少事,好生睡了一夜后,次日四更天起来已经丝毫不影响正常行动了。
寺里僧人一直不知道萧铣真实身份,不过却知道欧阳询是智顗大师看好的俗家弟子,或者说是亦师亦友之交。故而欧阳询出面借些东西,僧人们也很是客气就应承了。两人出门时,两匹青驴,外加盘缠衣物、药物口粮,都已经打点完;为了准备这些,欧阳询可是比萧铣更早起了一个更点。
战马平原奔驰纵然迅捷,但是走山路的能耐是不如驴子的。昨日来的左翊卫士卒们,从扬州赶到临海县全程都是骑马的,最后上山这一程路不算远,才懒得临时找驴子,只好徒步登山。但是山上的僧人们对于走山路便是常年有所准备的了。
萧铣和欧阳询得了青驴,下山的路就快得多了。除了在山势险峻的一些所在,两人需要下驴牵着走,其余大半山路都可以骑在上头。
萧铣重生之后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台山山景。后世的他来浙南天台山、雁荡山等处短途游次数也不少,便是国清寺也去过数次。今日再见,却是倍觉心旷神怡,气息明净、山岚清爽,远非后世可比。极目望去,除了一两座远峰堪堪没入云雾之间外,其余低处的景色都是分外分明,哪怕隔着十几里地都是一目了然,满目苍翠豁达。
根据前世旅游时,从导游那里听来的野路子讲解,“国清寺”便是天台寺。只是智顗大师圆寂后,晋王杨广有感智顗的福泽功德,大笔捐资扩建天台寺,并改称“国清寺”,取“寺若成、国即清”的吉意。也算是寄托了杨广对于利用崇佛手腕笼络同化拥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江南地区的美好愿望。
两人四更天下山,趁着夏日清晨的熹微赶路,一边观景聊天,走过一个多更点,便到了山脚的椒江之畔。沿着椒江河谷骑行十几里地,便是临海县城了。进城时才是辰时,欧阳询陪着小心,找城门口的戍卒打个问讯,说自己师兄弟二人是智顗大师身边的俗家修行弟子,求问智顗与护送的左翊卫官兵去向。
城门戍卒一开始臭着一副脸,不过听说他们和智顗大师相熟,马上换了笑脸有问必答。萧铣这几年少有下山,关在寺里也只是苦心读书而已,对外头的事情不甚了了,此刻见对方恭敬,心中也是暗暗吃惊:看来智顗的名头,在附近数县还是很吃得开的,应该是被人尊崇为活佛一般。
“两位居士,左翊卫的人马昨夜倒是着实护着几个高僧入县城投宿的。当时便是从此门而入,因为已经过了关城门的点了,他们拿着左翊卫的关防印信为证,咱才开的门,故而记得清晰。不过今儿一早就从北门走了,不知去向。既然说是要赶回扬州,如今总该在往宁海的官道上,一行人中有车,应该还走不远。”
欧阳询和萧铣一合计,就知道此前估计的路线不差。
这年头可不是一千多年后,从台州到杭州可以直接高铁高速穿山越岭。在整个台州地区,要去扬州的话,最合理的路线就是沿着椒江水系先走到临海县城,然后折向北方,沿着狭长平坦的沿海平原赶路,经过明州(宁波)后再沿着钱塘江折入内陆,到越州(绍兴)渡江至杭州。然后走湖州、过太湖,在京口瓜洲渡过长江,便可到扬州了。
智顗和左翊卫的护卫军兵,此刻正应该沿着临海-宁海-明州的官道北上。
既然如此,两人也不敢再耽搁,直接穿城北上,一整天紧赶慢赶,足足靠着驴子走了一百多里地,才在入夜时分赶到明州地界,追上了大师一行人——若是再晚上一刻钟,城门可就要关了。
“站住!尔等是何人,竟敢追赶官兵!”看着两匹驴子追着自己一行人过来,那个左翊卫的校尉便纵马出列喝止了欧阳询。
“这位太尉,在下乃是智顗大师门下的俗家弟子,潭州欧阳询。这位乃是在下的师弟。昨日恩师下山时说是要去扬州做一场大经忏。晚生给恩师收拾行囊时,忘了将师傅交代的龙树梵经放进去,心中惶恐不安,这才赶来补救。”
龙树禅师是古时天竺神僧,《妙法莲华经》的经义最为精深;中土天台宗的教派,后来便是追尊龙树禅师为远祖。而在天台寺中,据说也留有几本当年龙树禅师亲笔所书的梵文《妙法莲华经》原本,供奉寺内,极为灵验——故老相传,这些书是梁武帝萧衍时,从天竺渡海东来的达摩禅师带过来的。达摩虽然没有留在南朝,但是毕竟雁过留声,当年在途中留下不少天竺带来的佛物。
这边正在扯皮,人群中簇拥的那辆马车上,智顗大师已经回身过来,见到了欧阳询和萧铣。智顗心中陡然一惊,不知萧铣为何要自投罗网,可是事已至此,也多亏他修持有方,马上毫无破绽地帮着遮掩过来了。
“咄!你这惫赖,好生不仔细,幸好还知道补救,不曾误了为师大事。”训斥了欧阳询一句之后,智顗转向刘校尉,说道,“将军勿怪,也是老衲如今目力昏聩,些许俗务,都是让弟子整顿,居然出了疏漏。幸好倒不曾误了大事,既然赶来了,倒是让他们一并随行,可有违碍?”
刘校尉爽朗憨笑说:“大师说哪里话来,都带了十余僧众了,还差多捎上这两个么?大师自便。”说完便收起兵刃自去不提。
在其他几个随行做法事的僧人异样目光中,萧铣被拉近马车之中。
……
“昨日那伤,居然还让你中了‘七日风’的邪气?快让老衲看看。”
马车内,智顗原本正想训斥萧铣,不过被萧铣抢先开口把追上来的借口说了之后,智顗马上就把训斥的心思先抛到脑后了。
一行人马上赶到驿馆安顿,随后智顗让人取来药箱净布,一边给萧铣换药一边好生仔细检查。萧铣额头上被竹刺划破的口子还没完全愈合,智顗用煮沸锅的汤药仔细洗净,后用银针探了一下,略微有些血迹之外的液体,虽然看不分明是否真有“七日风”的隐患,还是慎重起见,让人熬了黑槐树皮的煎汤,辅之数味秘药,服饮外敷配合,重新包扎,想来是无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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