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估摸了一下,凌汛结束之前,峡口内的水流速度能比车轮舸全速航行的速度还快,也就是说无论怎么蹬船,都是逆水行舟,再怎么进都是退。
在螺旋桨蒸汽动力的船只出现之前,凌汛中的三峡简直就是人类水运的禁区——只能顺流而下,不能逆流而上。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千年之后,据说倭寇在金陵屠城那阵子,蒋校长为了把江浙工业内迁到川中,发动无数民力拆迁工厂,有些民族资本家的工厂,因为机械动力的船舶不够用,就用上了传统木船运输设备,靠纤夫在江岸边拉着木船逆水而上,从武汉到重庆能走半年之久。只不过如今的萧铣是没工夫来完成这种奇迹了。
……
萧铣暂且安分不动,没料到对面的许绍却是颇有雄心。
二月末的一日,梁军在南津关外驻扎的时候,夜间从秭归县的水寨内,突然有一群许绍军的战船杀出,趁夜往东南杀来。萧铣军本没有想到许绍敢于主动进攻,所以没有做出额外的提防,只是照常例安排哨船和巡夜,结果遇到突袭,便有些措手不及。
两军在黑夜中激斗缠杀,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徐绍军阵中一波船只已经逼近萧铣的前军水寨,便顺水纵火,数十条火船呼啸而来,梁军没有抵挡的手段,竟然被直接冲进了水寨,引发了不小的损失。
也亏的梁军都是精于水战的,不比曹操那种靠北方兵打水战的旱鸭子,所以没有连环船这种作死行为,纵然被引燃了水寨,损失也不是很大,加上士兵都会游泳,船着火了还能跳水逃亡,所以死者不多。
一夜激战之后,到天明时分计点损失,足足毁掉了大大小小约莫两百条战船,人员伤亡倒是不多,仅有两三千人的规模。而来袭的许绍军战船也是全灭,近半是自身装载了引火燃料后纵火烧毁的,剩下的是战斗中厮杀殆尽损失的,总计损失的战船数只有梁军的三分之一,人员死伤倒是两军都差不多。
激战过后,萧铣忙着亲自寻营,好生安抚士卒,重新鼓舞士气,一边准备再战。岑文本跟在旁边,也捞到了视察的机会。萧铣见到水寨被烧毁了不少设施,无奈叹息:
“是朕疏忽了——朕只想着三峡险峻,凌汛如此汹涌,贼军必然也不敢轻进才对。没想到许绍居然如此有胆识,竟敢派遣敢死军作这种有来无回的突袭。悔不听景仁此前劝谏。”
景仁乃是岑文本的表字。萧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刚到江陵的时候,曾经以为凌汛期间水势太急,如果许绍从上游出兵来攻打的话,虽然来得极快,却会面临无法返航的麻烦。萧铣自认为许绍本钱不如自己多,肯定不肯和自己打消耗战,这才没有预做准备;而岑文本当时预先提醒萧铣小心,说许绍此人果断有谋,颇能出其不意,萧铣没有听从岑文本的劝罢了。
结果,谁知许绍就是有这个胆子,而且得人心不浅,才能调的动手下军队参加这种敢死队,否则的话,要是士气低落的部队,被挑中了执行这种任务非哗变不可。
“陛下过谦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昨夜之战,我军也不能说败了,只是比敌军多折损了一些战船和水寨罢了,士卒损失并不多。朝廷在丹阳、吴郡造船多年,根基深厚,不是许绍放几把火就可以扭转的。眼下当务之急,倒是要提防敌军将来决战之时,再利用上游之利冲击我军船阵。”
岑文本的谏言可谓切中时弊。昨夜梁军不是没有发现许绍军的战船,也不是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哪怕反应了也顶不住,顺流冲下来的战船速度实在是太快、惯性太猛了。
萧铣对于打技术性的对抗战争,还是很有心得的,岑文本提到了这个要点之后,他的大脑也飞速运转起来了。第一反应,便是难道要学后世李光弼破史思明时候那般、用撑杆撑住火船、不让敌军船只冲入己方阵中不成?李光弼是在黄河里头用的这招,要是挪到三峡环境下,水文应该不允许……
心念电转之间,萧铣看到了军营当中堆放的火药桶,顿时有了一些想法。
“景仁,你马上传朕旨意,让军中铁匠打造铁锁铁链千丈,朕要学昔年东吴‘千寻铁锁’之法,横截江面,待凌汛结束之后,再行撤除,免得许绍顺流偷袭!”
第四票水师不是你这么玩的
秭归城,夷陵留守府。萧铣让梁军做出了应对凌汛期间的应急措施之后,每日探查梁军军情的许绍军哨船自然是飞速回报,所以许绍很快就知道了。
斥候回报的时候,许绍正在府上军议,闻言当然是大喜过望,捻须不已。
“世人皆言萧铣奸雄,今日一观,不过庸碌之辈而已!呵呵,居然会用铁锁横江这种早就被证明是下策的办法阻挡我军偷袭,看来此番纵然不能击败萧铣,至少也能让梁军战船大损,一两年内无力西进了。”
许绍抚掌大笑之间,一旁的将领和幕僚自然也颇有附和的。许绍是和李渊同龄的人,如今都五十好几了,所以他的子侄辈也都是而立之年之人了,大多在军中或者文官体系内任职,他们一家在楚、蜀交界之地当了三代地方官了,当然势力上盘根错节,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许绍的长子许智仁便是其中代表,他也在军中带兵,有郎将职位,听了父亲对萧铣的嘲讽之后,自然也是跟着应和:“父帅所言不错!铁锁横江之法,当年三国时东吴为了防止晋军从三峡顺流出川,便用过了,还不是被王睿楼船所破。巨筏扫铁锥、麻油柜烧断铁链,都是现成的破阵法子了。”
不过许绍本人终究是多疑之人,见手下人个个都看出萧铣这条计策的傻逼之处了,许绍反而有些怀疑起来,莫非其中另外有诈不成?对于长子许智仁的智商,许绍还是很了解的。带兵的执行力或许有一套,但是玩奸计那是不行的。若是敌人的计策连许智仁都看穿了,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看错了,第二种是敌人实在傻逼得可以。
萧铣的“中国大回转”,葬送宇文化及“三日天下”的壮举,显然不是一个傻逼做得出来的。
堂上另一边端坐的,乃是许绍的女婿张玄靖,此人虽然智商不能算上乘,但是和任何一个在老丈人手下讨生活的人一样,张玄靖比许智仁要懂得察言观色得多:一般来说,在裙带任职盘根错节的环境下。如果是儿子在老子手下做事儿,那么儿子一般是不太会懂得看风色的,因为没必要,世人都知道儿子背叛老子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女婿在岳父手下做事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可就很重要了,否则前途升迁都会有问题。
就好像当年在杨广手下时,齐王杨暕可以我行我素活得跟傻逼一样,但是萧铣却要谨小慎微,女婿毕竟是外人。一个道理。
此刻,张玄靖见小舅子的发言并没有引来老丈人的嘉许,反而让老丈人变得沉吟起来,张玄靖就知道老丈人的疑心病又犯了。当下便揣摩着说:“父帅。莫非……萧铣之所以出此下策,只是为了拖延我军一些时日而已?毕竟当年东吴的千寻铁锁之法虽然没有挡住王睿的楼船,可还是拖延了晋军不少时间的。准备麻油烧毁铁链等等,都需要时间准备。
而如今春汛最多还有十几日就结束了。而且若是去年蜀中天候暖冬、开春融雪较少的话,春汛还有可能更快结束。萧铣只要拖过这些日子。等到长江水流放缓之后,我军的上游冲击优势也就不明显了。”
“贤婿所虑也不无道理啊,这一点着实不得不防——不过,幸好萧铣要想完成铁锁截江的计划,还需要时间。如此,咱便不能和此前那般每隔两三天用一次疑兵疲敌之计了,得想办法尽可能筹措死士、火船,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性夜袭烧毁梁军尽可能多的战船,损失再大也在所不惜!”
许智仁一开始已经觉得强敌不足为虑了,毕竟萧铣此前的举措让他在智商上找到了一些优越感,此刻听老爹依然说得那么郑重,倒是有些不忿,“父帅,梁军兵多将广,军势宏大,足足是我军数倍。我军夜袭的人马,也都是有来无回的,虽然可以打击梁军锐气,自身损失也着实不小。若是孤注一掷,只怕更是投入过大,难以为继啊,到时候我军如何还有余力击退梁军?”
许绍拈须微笑,对于儿子的说法不以为意,心说许智仁还是太嫩了,总想着把一切战争的胜利,都通过战场上的厮杀来获取,殊不知最高境界的战略胜利从来都不是看场内数据的。
“谁说要击退梁军了?萧铣手握东南民力军力,岂是我等坐拥夷陵数郡之地能够击败的?你难道忘了我军的目的了么?咱只是要拖延时间,不让萧铣有入川的机会——士卒死伤,可以很快恢复,但是动辄运载十几万水师所需的战船,就不是几个月的时间可以重建的了。
萧铣手中的水师战船,那都是原本大隋朝廷多年积攒下来的,其中大部分还是当年昏君杨广三征高句丽的时候,倾尽国力为来护儿的淮海行营所部督造的,是大隋海路军的根基所在。若是这些战船都被焚毁了,萧铣要想重建一支可以收川的水师,没有数年之功如何可以?纵然我军没法将萧铣的战船大部歼灭,但只要重创之,就能为陛下赢得时间,如今陛下在浅水原与薛举相争,已经扭转了颓势,薛举军军需不足,过冬时士卒逃散甚多;雁门刘武周更是以关外苦寒之地为根据地,皆不能长久。只要陛下灭了薛举和刘武周当中任何一路,就可以抽出一部分兵马入川,到时候就不需要靠我军独自面对萧铣的——所以我军只要能够争取到时间,便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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