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着,行到萧铣住的康平坊外头,寻了一处酒肆,上书“胡月居”,便登楼入内,叫了酒菜。
萧铣到大兴已经快个把月了,但是因为考中之前很低调,这还是第一次来酒楼中饮宴。因为出门前正好午饭吃了一半,此刻并不饥饿,也就没要点心,只要了酒菜。
大兴城的坊市分离制度,只是说邸店货栈这些大宗货物交易或者耐用品交易一定要开在市里,大宗的粮店和其他饮食批发也是这般。但是住宿和零售吃食、日杂并不在此限制之列,只是说酒店客栈应当朝沿街的一面开正门即可——不然的话,若是严格执行所有经营性场所都要放在市里,那也不会存在康平坊这样以娱乐业著称的坊了。
相比于萧铣,沈光显然是这处常客,酒菜上来也不要人服侍,只管拿大碗来给各人斟满。萧铣、欧阳询、房乔、沈光、麦孟才五个围着坐定,沈光、麦孟才两个年纪小,挤在一侧,相互闹哄哄地敬酒喝了几碗,聊表庆祝。
喝完一碗,房乔开口问道:“萧贤弟,看你宦囊颇丰,又说是扬州籍贯,莫非家中是江东大族?”
萧铣微微一笑,到了这一刻,他身世已经洗白,也没什么扭捏了,直白说道:“不瞒房兄,小弟族中伯叔,都是江陵前梁中人,小弟有一姑母,便是晋王妃。只是小弟这一支脉,少年时受了些困顿,如今才得姑母接济,又蒙晋王惜才,冒在扬州得一个举荐。房兄不会笑话我吧。”
“原来竟是贵胄之后……哪里敢笑话,何况本科得中,也是今上御览钦定的文章,贤弟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晋王举荐,可算是内举不避亲了。贤弟如此坦荡,愚兄也就不讳言家世了,家父如今在荥州司马任上,不过愚兄这个举荐,却是本州所发,与家父没什么干系。”
房乔客气了两句,又似乎是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贤弟,愚兄恰才也看见你们似乎是刚去看榜不久,便扯着愚兄出来了,只怕这后日面圣授官的细节,你还不曾问的分明吧。若不嫌弃,为兄与你细说一番,也免得临场乱了礼法。”
“如此倒是谢过房兄了。”萧铣也不推拒,当下与房乔聊了一番。说完后再说些各自家世,在京见闻。最后,萧铣还找房乔问了朝廷此前两次举荐策试后授官的制度,得知历科给选中者授官无非是正、从七品或八品的小官而已,若是取中人多,官位便会往无权闲散职位上塞。
两人谈完正事,见酒已到火候,想着后天还要朝见,便不敢多饮,各自说了住所,径自去了。
第二十七章除授将作监
两日后,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生活中去的萧铣,终于迎来了朝见天子与接受吏部除授的大日子。
看榜那日,与房乔房玄龄的偶遇,只能说是让他给房乔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外加结下点儿一起喝过酒的小交情罢了,睡一觉基本上也就忘了七八分。同样的,萧铣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另外一个事实了:房乔得中开皇十八年清平干济科头名,本来就是历史历史的惯性,是房乔真个有这一份真才实学,他萧铣掀起的蝴蝶效应丝毫没有改变这一点的进程。
人一辈子会和数以百计乃至上千的人同桌喝酒,所以一起喝顿酒的交情深度实在算不上啥,那种喝一顿酒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让贤臣名将纳头便拜的事情,只有在极度yy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萧铣自问他如今处在的世界还很科学,所以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发生。不过不管怎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能够在这个时代的名臣勇将们面前逐步混个脸熟,总归是一件好事。
觐见的礼仪当然是繁复无比,尤其是这些本科取中的贡举士子们大多数和吏部官员还不是很熟,少不得再有一番身份甄别核对,然后才能放进去。除了清平干济科的二十名考中之人外,志行修谨科也中了二十个,也是在这一天觐见,只是相较于清平干济科来说,志行修谨科的录取人员平均年纪看上去至少要大上一二十岁,好多都已经是年高德劭之人了。个中细节,并无可表。
从朱雀门到吏部属衙,再过内宫横街至大兴殿,卯时末刻,萧铣终于挨到了举行大朝会的大兴殿——每月朔望两日,都会有京官五品以上全部需要参加的大朝会,而本次公布录取榜单后正式觐见除授的日子,显然是故意排到望日这一天的。
在人群中的萧铣跟着众人一并扬尘舞蹈,山呼万岁。行礼完毕后免不了隔着老远偷觑皇帝杨坚的模样。虽然因为太远看不清楚面目细节,但是从身形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已经逐渐力不从心的衰老之人了;听杨坚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后劲不足气息短促的毛病,萧铣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如果历史没有被改变的话,杨坚也就五六年的阳寿了。唯一让人忌惮的,是杨坚身上依然有一股常年为上位者和言行素来刚毅所培养出来的气场威势,令人不敢侧目。
杨坚例行公事对各位取中的士子训话,其中每一科前几名还会单独勉励几句,如房乔、温彦博、侯君素等人都没能免了,连志行修谨科那边几个取在前头的老头儿也是一般。唯一让萧铣觉得有些紧张的,是他果然也被拎出来在大殿上当中提点了几句,无非是嘉奖其一心为公替朝廷划策的忠心——这些话外人都是听不懂的,但是当事人都懂。
穿越以来,事事小心,唯恐被人当成心怀前朝,或因为祖叔之事怨恨朝廷,现在,一切狐疑都以“最高指示”的形式洗脱了。
今日的大朝会上,太子杨勇与如今正在京师的晋王杨广也都在场,站在百官最前列。萧铣亲眼看到自己的便宜姑父杨广在听到父皇勉励萧铣的时候,脸上神色都松弛了下来。自从从扬州启程来大兴以来,这还是萧铣第一次见到杨广,此前为了不给便宜姑父背上任用亲信私人或者舞弊的嫌疑,萧铣可是全程都忍住没有和姑父姑母表兄表妹任何一个亲戚相见。
或许是因为皇帝杨坚的那几句单独勉励吧,让吏部官员们似乎都听在耳中,在后续实际除授官职的时候很好地领会了上意,重读了萧铣的策论,给他寻了更能发挥所长的职位。
……
望日的这次大朝会上,朝觐训勉结束之后,在吏部的除授中,萧铣以及与他相识的几个熟人,都还得到了不错的任命。
这个年代还没有状元就要留在朝中当翰林的习惯,所以本科头名的房乔被任命回了原籍担任地方官——去齐州淄川县担任县令,品级正七品下。大隋立国时,齐郡只有历城、祝阿、临邑三个县城,后来开皇初年废郡改州后,分立出亭山县。此后随着开皇之治,户口日渐稠密,再逐渐细分,从开皇十六年起,数年内爆发式分设多县。房乔被任命为县令的这个淄川县,便是今年刚刚和邹平县、长山县一起刚刚被新设立的县城,地方官员本就缺口不小。
同一批的二十人里面,正七品下当然不是最高的官阶,比如第二名第三名的温彦博、侯君素就都是得了正七品上的官职。房乔之所以成绩考在第一但授官品阶却非最高,显然也是因为他的年龄问题导致的——并不是只有十四周岁的萧铣才会被年龄所困扰。十八周岁的房乔一样也会,只是程度的轻重而已。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连及冠都谈不上,再往高了拔并不一定是幸事。而后面那些名次稍逊一些、但是年纪老成持重的,相对在这一点上便要占便宜一些。
比如和萧铣有铁打交情的欧阳询老哥,便是这种情况的代表。欧阳询本科名义上考在第九,但是他已经三十好几了,仪态也比较稳重老成,加上一笔书法写得在今年两科一千多贡举士子中堪称完爆全场,所以他得了一个正七品上的太常博士官职——不仅同是本科中仅有的四个正七品上之一,而且太常博士这个官职是太常寺中仅次于太常寺卿、少卿之外的第三级别官员,分管朝廷祭礼——也就是说,如果皇帝想要祭祀祖宗天地,一般就会让欧阳询来写祭文呈表。所以这个官职就算品级和待遇不高,但是逼格绝对高。
萧铣自己,则是得了一个“将作监中校署令”的官职。
刚刚听到这个任命时,萧铣完全被这个拗口的任命给弄糊涂了,不知道这是干啥的。幸好当时除授的吏部官员比较耐心,给他详细解释了一下,他才算是扫盲了。
大隋官制,除了分管各个兜底性领域的六部之外,还有五寺、五监等衙门,算是专攻一个专业领域方向的官署。六部尚书是正三品,而五寺五监的长官则是从三品——所以这十个衙门,大致上是相当于副部级的“国家xx总局”。
五寺为大理寺(最高法院,五寺中实权最重)、太常寺(主朝廷祭祀)、太仆寺(主皇室车马)、光禄寺(主皇室饮食、赐宴)、鸿胪寺(主接待友邦使节)。
五监为国子监(主最高学府)、少府监(主铸币)、军器监(主兵器制造)、将作监(主政府工程、官造设备)、都水监(主水运、漕运)。
具体到将作监,在“监”一级有正职主官将作大匠(注:隋炀帝时才改称将作监,文帝时还叫将作大匠)一人,从三品。副职的将作少监二人,从四品下。将作丞四人,从六品下,主簿二人,从七品下;录事二人,从九品上——当然,以上这些仅仅是“监”的主体机构,就相当于“国家xx总局”这个“局”级单位。而正如“局”下面还有“处”一样,监下面也分四个“署”,也就是左校署、右校署、中校署和甄官署,四个署分别管造宫殿、造城墙、造船只、管官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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