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和商纣,好歹是因为宠信了女人而亡国,而他,最爱的女人却跟儿子一道造了反,虽然夫妻父子眼下,又恢复了表面上的恩爱孝慈,书信來往不断,可连瞎子都知道,那是做给外边看的,事实上,朝廷的兵马,从來都过不了飞虎岭,太子的嫡系,也很难通过井陉关。
“陛下,陛下息怒,微臣知罪了,请陛下切莫动怒,微臣,微臣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到了此刻,月阔察儿和汪家奴父子,才想起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还在,相继从地上爬起來,叩头谢罪。
“朕,朕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朕,朕知道,你们都以为朕是断送了大元江山的罪魁祸首,所以,所以你们从都不把朕放在眼里,所以,你们巴不得朕早死了,你们好去投奔太子”脱欢铁木岁松开金瓜握柄,无力的摇头,两行热泪,顺着苍白的面孔滚滚而下。
民间有云,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妻不贤子不孝,他这个大元天子,又跟民间普通男人有什么区别儿子造反了,老婆跟着儿子一道出奔在外,家门不幸,对外人时就沒有底气,而对外人沒有底气,手下这些臣子就踩着鼻子赏脸
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再也支撑不住,扭过头,痛哭着便朝后宫狂奔,“朕真是天弃之人,从小到大就每遇到过一件幸运事,朕,朕这个皇上不当了,你们愿意辅佐谁,就辅佐谁去,哪怕去跪迎朱屠户,朕,朕也随你们的便。”
“陛下,陛下息怒。”丞相定柱被吓了一大跳,拔腿在后面猛追,妥欢帖木儿却根本不肯听他的呼唤,继续哭泣着夺路狂奔。
幼年生母被权臣逼死,他自己被流放到高丽,稀里糊涂继承了皇位,还要面对权臣和奸诈太后的轮番欺凌,好不容易逐走权臣,杀掉了太后,又遇到了黄河决口,天下大饥,好不容易堵住了黄河上的口子,颍州又反了刘福通
细算下來,他这辈子坐在龙椅上的时间虽然长,却沒一天顺心过,真的不如把位子早日交给别人,自己去做个富家翁,继续舒舒服服修炼演蝶儿秘法,追求长生大道。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怪异,往往忽然想通了,眼前就大放光明,猛然间,痛哭着逃走的妥欢帖木儿停住了脚步,差点儿与将追上來定柱等人撞了个满怀,“传旨,给太子,朕让位与他。”等着哭红的眼睛,他对满头雾水的定柱咆哮,“让他带兵回大都,替朕,替朕守住祖宗留下來的基业,不要了,朕什么都不要了,朕本來也准备把江山传给他的,朕何必为了这把椅子,弄得妻离子散,。”
第五十五章椅子中
“陛下”刹那间,定柱、汪家奴等人一个个惊呼失声。
大伙早就发现妥欢帖木儿自从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之后,神智就越來越不对劲儿,却万万沒想到,自家皇上已经糊涂到了如此地步。
想禅位,你早干什么去了,死了好几万同族,整个大元帝国也被弄得支离破碎,你才终于想通了,想禅位给儿子了,那先前因父子相残而引发的诸多灾难,责任该由谁來扛。
的确,你自己退一步,就可以去当太上皇,继续淫生梦死,可满朝文武怎么办,他们这半年來可是奉了你的旨意,把太子那边的支持者杀了个尸横遍地,等到太子带兵回來继承了皇位,他们一个个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不行,绝不能让皇上禅位,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几位肱骨重臣就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再也顾不上彼此之间的冲突。
且甭说皇上陛下是在修炼淫功时出了叉子,才做出的荒唐决定,即便他现在神智清醒着,众文武也不能准许他自暴自弃,不传位给太子,大伙辅佐他抵抗朱屠户,即便战败被俘,顶多也就是花钱赎身,然后去安心做一个富家翁,而万一让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來,在座之中,至少一半儿人要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何出此言,国难当头,陛下当振作精神,整军备战,哪有消极逃避,自乱阵脚之理,。”在场当中,左丞相贺唯一身手最好,反应也最迅捷,三步两步越过被震惊得神不守舍的右相定柱,追上掩面而走的妥欢帖木儿,死死抓住后者的手腕子。
“陛下,左相大人之言甚善。”月阔察儿顶着两只乌青的眼眶第二个冲上前,用力拉住妥欢帖木儿的另外一只胳膊,“臣等君前失仪,甘领责罚,但请陛下为苍生计,勿生弃国之念。”
“陛下,长生天以祖宗基业授你,你岂能临难退缩,令黄金家族的列祖列宗蒙羞,。”
“陛下勿弃臣等,臣等知罪了,愿领任何责罚。”
定柱、汪家奴、桑哥失里等人终于做出了反应,相继大声表态。
妥欢帖木儿却对众人的劝谏,充耳不闻,只是淌着泪,不断的摇头,“朕不干了,朕干够了,这皇位,你们爱交给谁交给谁去,朕这些年來,已经被它害得一无所有了,朕受够了,朕再也不愿坐在这张破胡床上了。”
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一无所有,凡是了解妥欢帖木儿这年年经历者,听了后几乎无不动容,是啊,为了一个皇位,先沒了爹娘,再亲手逼死了婶母和第一皇后,接着又将总角之交送上绝路,与从小一起滚到大的奶兄、奶弟反目成仇,沒多久,最赏识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小妾也齐齐造反,往他心窝子上狠狠插了一刀
也难怪他沉迷于演蝶儿秘法,也难怪他忽然心生去意,寻常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恐怕沒死,也早就变成了疯子,而大元天子,孛儿只斤家的妥欢帖木儿,却必须继承受下去,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叛军打向自己的国都。
然而同情归同情,却沒有任何人敢让妥欢帖木儿如愿以偿,当即,右相定柱就瞪圆了眼睛,大声断喝,“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贺唯一与月阔察儿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跪倒,齐声重复,抓在妥欢帖木儿手腕处的五指,却丝毫沒敢放松。
“此乃乱命,请陛下恕臣不敢奉诏。”剩下的汪家奴、桑哥失里,秃鲁帖木儿等人,也齐齐上前劝阻,从沒有任何一刻,大元朝的文武重臣们,意见如此整齐统一过。
“朕不干了,朕不干,尔等,尔等速速替朕拟旨,替朕,替朕召太子回來即位,朕,朕准许他带兵回大都,想带多少带多少。”面对着十几位肱骨重臣的联手“直谏”,妥欢帖木儿的回应,却翻來覆去依旧是那几句话,这皇上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反正我已经说过要把皇位传给太子了,从现在起我就要撂挑子。
“中书省不敢奉旨。”丞相定柱气得两眼发黑,咬着牙摇头。
“枢密院也不敢奉旨。”左相贺唯一,枢密副使李思齐、疏密副使秃鲁帖木儿三人,同时躬身,大声抗命。
“陛下,请恕御史台难从此命。”汪家奴平素虽然是个只会拍马屁的佞臣,此刻也豁出去了,咬着牙表态。
大元朝的权力架构模仿于大宋,传承于大唐,在构建初期,就考虑到了皇帝因为心浮气躁而乱发命令的情况,给与了中书省、疏密院和御史台一定的平衡制约之权,三个最高权力机构联手,足以封驳绝大多数圣旨,令其失去效果,彻底变成一纸空文。
妥欢帖木儿做了这么多年大元皇帝,当然知道定柱等人有联手封驳自己圣旨的权力,然而,此刻他的思考方式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先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众人的头顶,然后忽然摇头而笑,“抗旨是么,这么说,你们早就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儿了,朕又何必留恋不去,崔承绶,过來替朕拟中旨,然后交给国师,让他派人立刻送往冀宁。”
为了避免中书省权力过大,侵犯皇权现象,大元朝的最初官制架构者们,还借鉴了唐宋两代的做法,保留了皇帝发中旨的权力,此类旨意无需百官同意,也无需中书省附属用印,就可以直接发给接旨人,至于奉不奉旨,就看接旨人自己的个人决定。
不让即位还要造反逼宫,能回大都城做皇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怎么可能拒绝奉诏,定柱等人即便用脚指头想,都能算出來,当这道中旨传递到冀宁后,太子一系人马会做如何反应。
带兵來大都城“共赴国难”,这是最简单,也最名正言顺的的办法,赶在淮安军杀致大都城之前,翻过飞狐岭直扑紫荆关,手里拿着妥欢帖木儿给他的中旨,沿途武将根本沒有理由阻拦,而一旦太子进了大都城,是先“清君侧”,还是既往不咎,与守军合兵一处准备抵抗朱重九,就完全随他自己的意了,届时,谁也无法再阻拦其分毫。
想到自己这半年來辅佐妥欢帖木儿对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一系人马所做的狠辣清洗,众文武就神不守舍,但是他们当中沒有人是当初的权相伯颜,更沒有人是前朝权相燕帖木儿,拿不出逼着皇帝向自己认错的勇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太监崔承绶上前拿起纸笔,一字一顿地帮妥欢帖木儿起草传位诏书。
“大人,末将老家那边有一种办法,可治心病。”就在众人进退两难的时候,保义军达鲁花赤,新晋枢密院副知事李思齐忽然咬了咬下,上前朝右相定柱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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