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用烧罐玉秘方,跟广州那边的大食人交换來的。”傅友德点点头,声音里头带着由衷的佩服。“也就是他,有这种一掷万金的气魄。”
“啊?”丁德兴听得顿时眉头一跳,质疑的话脱口而出,“你听谁说的?那,那朱总管岂不是亏大了?”
“是不是吃了大亏傅某不清楚。但是傅某却相信,换了别人,绝对舍不得将秘法卖出去。只为了四十几艘旧船。”傅友德点点头,继续低声赞叹。
罐子玉,也就是玻璃制品,如今即便在淮扬地区,价格也是高得令人乍舌。特别是那种四周镶嵌着宝石的玻璃镜子,已经被商贩们炒到了云彩上,以半尺见方为底,四周每大一寸,便可加价一万贯。即便这样,依然供不应求,只要在市面上一露面,就会立刻被人用现银买走,根本不可能留到第二天。
而朱重九为了加强淮安水师的力量,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制造罐子玉的秘方卖了出去。并且据说还跟大食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此后三十年之内,不会再将秘方卖给除了淮扬商号之外的第三家。这种“杀鸡取卵”的行为,不知道令多少人捶胸顿足。而听在傅有德等有识之士耳朵里,却绝对是另外一番滋味。
唯大英雄,才舍得身外之物,去追寻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唯真豪杰,才不会蝇营狗苟,光顾眼前。他今天为了挽救东路红巾,舍得一份点石成金的秘方。他日后得了天下,就不会因为舍不得几百亩良田,学那汉高祖刘邦,给昔日舍命相随老兄弟们來个鸟尽弓藏。
“怪不得,淮安军这两年能崛起如此之快…”听了傅友德的话,丁德兴也是好生钦佩。芝麻李已经是他见过最大气的人,而今天看來,朱重九的胸襟气度,显然更在芝麻李之上。就凭着这份儿胸襟气度,其他豪杰就沒资格跟他去争什么东路红巾之主。当然,其他任何豪杰,也不可能有朱重九这么丰厚的家底儿。
“傅某佩服的,不光是朱总管做事情舍得下血本儿…”难得找到一个与自己有共鸣的对象,傅友德想了想,继续说道。“傅某还佩服,他目光的长远。丁兄你注意过沒有?这船上,无论是操帆的,还是收拾甲板的,有几个不是行家里手?换了别人,即便一下子白得了几十艘战船,他能找出这么多合用的水手么?”
“这。。。。。。”丁德兴听得微微一愣,两眼旋即又睁得老大。
傅有德说得沒错,能将十几艘战舰操纵得如此整齐划一的,绝对不可能是一群从沒出过海的新丁。而以每艘船需要四十名水手算,十五艘战舰,至少就得六百名水手來驾驭。六百余名海上行船的行家老手,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招募得來?除非,除非他朱重九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打算组建一支海上力量,从那时起,就开始为现在打根基。而那时,淮安军不过刚刚占据了扬州,朱重九正被六十万灾民逼得焦头烂额。
半年前,刚刚夺下扬州城沒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组建海上力量。甚至在半年之前,淮安军就已经开始谋划,跨过北沙和灵山之间数百里水面,直捣胶州。还有可能,早在半年之前,朱重九已经谋划过,从淮安出发,借水路扑向千里之外的直沽,进而逼迫大都。天哪,这是何等长远的眼光?换了别人,恐怕想都不敢去想…
“还有这甲板上的弟兄们。丁兄,你在别处,看过如此守规矩的弟兄么?”傅友德却意犹未尽,继续充满钦佩地问道。
甲板上已经陆续有人上來放风,都是昨天半夜登船的淮安军将士。然而,他们却不是乱哄哄的东一簇,西一波,四下闲逛。而是严格遵照几个水手小头目的指引,很均匀地分布在两层甲板的各个方向上。如此一來,船只的平衡就很容易得到保证。再多的人从内舱里走出來,都不会给船老大和水手们带來麻烦。
拜徐淮各地经常闹水灾所赐,将士们都不怎么晕船。所以到了甲板上之后,就纷纷站直了身躯,扶着护栏,四下观赏风景。而天空中,此刻南风却突然加大了数分。吹得风帆全部鼓了起來,推着战舰切开碧蓝色的水面,上下起伏,鳞爪飞扬。
在南风的帮助之下,战舰行得极快。沒等太阳走到天空正中央,郁州岛已经出现在前方的水面上。早有占据了此岛的红巾军将士,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待舰队一落锚,就划着木筏,将吃食和茶汤送了过來。
吃完了午饭,战舰先朝东北方航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掉头奔向正北。四周已经都看不到岸,只有望楼里的瞭望手,通过长长的望远镜,还能找到一些小山或者露出水面的礁石为参照物,不断用旗帜和号角与舵手联络,矫正航向。当太阳坠入西侧的云层之后,瞭望手们也停止了工作。整个舰队就像彻底迷失了般,在薄暮中继续默默地高速驰骋。除了舰长和舵手之外,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朝哪个方向走,目的地还有多远。
晚餐是半条咸鱼和一大碗占城白米,从将军到士兵,每个人都一样。与当地产的稻米相比,这种从海上长途贩运过來的占城米,味道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但是丁德兴却沒心思计较米质的好坏。坐在分配给高级将领的单间中,用手指头捅了捅凑过來一起吃饭的傅友德,低声询问,“咱们差不多快到了吧?以这种走法,从雷州走到胶州,恐怕也用不了几天…”
“不清楚…”因为前一段时间受到过冷遇的缘故,傅友德对咸鱼和糙米,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快速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低声回应,“不过肯定丢不了,我听说,朱总管这边造过一种叫做指南针的东西,安装在四分仪上,在配上千里眼,可以根据星星直接确定船只所处的位置…”(注1)
注1:四分仪和指南针确定航向法,最迟不晚于南宋,就在华夏海船中广泛使用。不过蒙元灭宋之后,华夏的航海水平,大幅倒退。直到明初,才又通过跟阿拉伯人的交流,迎头赶上并超过当时的世界水平。
第二十二章收心
“我倒不是担心迷失方向,我是担心,担心岸上到时候接应不及时…”丁德兴脸色微微发红,讪讪地解释。“朱总管派去提前一步登岸的,据说是几个蒙古人。他们虽然说早已跟蒙元朝廷那边沒什么瓜葛,但,但毕竟非我族类…”
“蒙古人里头,也有很多有情有义的英雄豪杰。汉人里边,也不缺李思齐那样的坏种…”傅友德笑了笑,非常无奈地解释了一句。
最初占山为王时,他也是恨极了一直骑在大伙头上作威作福的蒙古人。而这五六年于绿林和红巾军中打了无数个滚下來,他却发现,人的善恶根本不能简单的以族群來划分。像朱重九麾下的阿斯兰、俞通海这种,虽然身为异族,但是只要要你拿他们当兄弟,他们也会将肠子掏给你,根本不在乎什么一等四等。而像卷了徐州军火炮叛逃到朝廷那边的李思齐,则是放着好好的红巾大将不做,宁愿去给蒙古老爷当狗,令人根本无法将其视为同类。
不过这其中到底是什么道理,傅友德自己也想不清楚。总觉得这些事情,用一句“良臣择主而侍”根本解释不清楚。可除了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调之外,其他说法与他自己看到的事实相差更远,更无法说明身边正发生着的一切。
“朱总管是个英雄…”丁德兴想了想,忽然从嘴里又冒出了一句。
“至少,傅某还沒见过比他更有本事,有胸襟的…”对此,傅友德倒是非常同意,点点头,笑着附和。
二人是前后脚加入的淮安军,彼此之间本能地就有一种亲近感。在看许多问題时,观点也非常相似。因此谈谈说话,倒也不觉烦闷。正聊得热闹时,舱外忽然传來轻轻的叩门声。丁德兴赶紧起身将门拉开,正露出徐洪三憨厚的笑脸。
“丁将军,末将奉大总管命,给您送铠甲來了。您赶紧试试合不合身。”一边捧着个木托盘往里走,徐洪三一边笑着解释。目光无意中扫到傅友德,又冲后者拱了下手,继续笑着说道:“还有您的,傅将军,您的铠甲也末将让人一起也带过來了。正准备给将军送完之后,就立刻给您送过去。要不,末将干脆直接给您拿过來算了…”
“多谢徐将军…”傅友德客客气气地还了个礼,大声答允。
都是军中男儿,倒也沒那么多讲究。徐洪三冲门外打了个招呼,很快,便有人将傅友德的铠甲也送进了船舱。但是,当二人伸手掀开托盘上的遮盖时,却立刻被眼前的事物给吓了一跳。愣了愣,手掌瞬间就僵在了半空当中。
金丝甲,传说中的金丝软甲…完全由一根一根棉线般粗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胸口和小腹等处,还单独覆盖了几片精钢护板,将要害部位遮得密不透风。更难得的是,无论是编织铠甲的金丝,还是保护要害的精钢护板,居然全都呈乌云般颜色。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间穿在身上,都不会有星点儿反光。一旦混入人群,就很难被敌军的神箭手分辨出來。
拜淮扬工坊越來越庞大的规模所赐,如今全身板甲在东路红巾当中已经不算太新鲜。像傅友德和丁德兴这种曾经身居显赫位置的勇将,几乎每人都曾装备过一套。但传闻中西域那边能工巧匠所制,兼具防护力和灵活性的金丝软甲,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谁也无法估量它的价值。
相似小说推荐
-
纵横三国的铁血骑兵 (我的伤心谁做主) 17KVIP2015-11-25 秦汉三国 现代雇佣兵张彦,意外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三国时代,替陶谦赶走了曹操,又抢了刘备的老...
-
斗兽 (最后的游骑兵) 起点VIP2015-11-11 抗战烽火 招猫斗狗玩蛐蛐,架鹰盘蛇逗猢狲。盛世手艺逢乱世,亦可高乐亦杀贼! 一张《异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