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赵温表示反对:“贾文和此人,狡狯多智,手段阴狠,当年长安之乱便出于其手,我等谁没吃过他的苦头?在座诸君未尝或忘吧?如此人物,必是谋而后动,心意决绝。杨公此举为打草惊蛇,有两种结果:或惊而收敛,不敢妄动;或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倘如此,温要问在座诸公,我等是否做好与其对抗的准备?”
这话重重击中诸公内心,想想遍布雒阳的龙狼军,堂上一派沉寂。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贾令君,非虎也,不过一狐耳,诸公忌之。乃因其狐假虎威,望之生畏。然今虎啸南方,无瑕北顾,若不趁此良机击之,一旦猛虎北归,诸公尚有何能为?”
一语惊人,诸人无不侧目,却见说话的正是那位大胆射鹰,收买奸细,并由此识破贾诩阴谋之人。
刘艾目露赞许。捋须道:“仲达,你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司马懿当仁不让,从席后走出,一一向诸臣合袖致礼:“懿献策之前,先请问伏公,可调动多少兵马?”
伏完瞪眼直视司马懿,后者泰然自若,半响。才缓缓道:“一旦有事,北军三千甲士,虎贲、羽林各千卫,以及部分南军。皆可奉令而动。”
司马懿心里快速一算,颔首道:“雒阳一半兵力,俱在伏公掌控之中,甚好。如此一来。便可与龙狼军抗衡,贾令君未占优势。”
伏完大摇其头:“仲达未接触过龙狼军,故有所不知。按朝令。无虎符不得调动五十人以上之兵马,设若大将军一声令下,什么符都不管用……”
杨彪与张喜俱想起当年马悍遇刺时那场危机,可不正是如此?
司马懿一字一顿:“故此,懿所献之策,便是雒阳八关校尉互换调防。”
“八关校尉互换调防!”
在座诸臣面面相觑,只延时数息,忽然齐声叫好:“妙计!”
雒阳八关,其中最重要的六关由龙狼军防守,只有两关由北军防守。这是龙狼军在雒阳的最大集团,也是最令天子与朝臣又爱又恨的一支军队:爱其战力剽悍,恨其只唯马悍之令是从。这支军队从上到下,的确只有天子圣旨与大将军虎符才能调动,但若整体不动,只是在内部进行调换,反弹就小很多。
天子驾崩后,内宫曾对三卫进行过小幅调整,故此,朝廷对护卫雒阳八关的校尉进行调整,亦属正常现象。
这种调整,看似没有对龙狼军有任何插手及不利企图,其妙处就在于八关校尉互换后,会有一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过渡时期。至少需磨合一两个月,才能达到指挥自若的正常状态。
而司马懿打的,正是这时间差。
“懿想请伏公说服椒房(指皇后),发出懿旨,动用天子虎符,调防八关校尉。并严令八关兵马,未奉懿旨,一兵一卒不得入东西关亭,更不得踏入雒阳半步。”
杨彪面露赞许:“此策之绝,便是大将军在此,亦无法驳回。”
张喜抚掌道:“妙,妙,如此一来,贾文和必不敢妄动,此诚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刘艾也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的确,虽然他们掌控不了龙狼军,但却可以扰乱龙狼军。只要这支军队短期内无法参与到雒阳暗战中来,贾诩便如滑落虎背的狐狸,无能为矣。一场迫在眉睫的刀兵之灾,便可消弥于无形。
伏完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掌握雒阳半数兵力不假,但做为一个亲眼目睹由辽东军到白狼军到龙狼军全过程的见证者,龙狼军的战力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最精锐的龙狼悍骑大半已调走南征,但就算只剩下一小半货真价实的辽东狼骑,他都不敢与之对决。他有自知之明,这不是一支凭他与优良装备就可以战胜的强军。能不打,最好别打。
最后,司马懿为这场暗战结局做出预判:“贾令君亦为有数智者,明知不可为,自不会勉强而为,最终必会偃旗息鼓。如此,不动刀兵,可达敲山震虎之效。想必那远在千里之猛虎,亦会有所警醒吧。”
“兵者,以势化敌为上,仲达之策,已得此中真意。”钟繇笑顾司马朗:“令弟他日成就,必在君之上。”
司马郎亦笑:“此固朗之所愿也。”
计议已定,诸臣纷纷散去,各行其事。
兄弟二人随刘艾步下中庭,一阵带着寒气的春风袭来,砭人肌肤。望着天际滚滚乌云,司马懿深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道:“雒阳,将有一场大雨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一枚玉带钩引发的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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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公主匆匆走向椒房殿,当然,这匆匆也只是指她脸上的的神色,其行走仪态依然优雅从容、不疾不徐。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自幼养成,丢也丢不掉,旁人学也学不来。
快到阙门时,却见殿前内侍、宫女明显少了不少,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这样——皇后不在。
万年公主拍拍额头,真是昏了头,天子崩后,皇后要在灵堂前连续守灵七日。眼下,好像还有最后一天。
“去崇德殿灵堂。”万年公主吩咐女侍,刚转身,一阵交谈声隐隐传来,很细微,却令她停下脚步。
“……皇后守灵,为何不叫上你啊?你可是良使(高极官女),一直侍奉皇后的。”
“我不敢去……”
“为何?”
“怕陛下从玉棺里爬出来,与皇后争吵。”
“你……说什么呀?陛下已殡天,哪里还会什么……什么的……咦,你说陛下与皇后争吵,怎会?”
“怎么不会,那日是我值守,我在廓下隐隐听到陛下的怒吼,皇后的声音倒很平静,隔得太远没听清。近些年来,陛下没少有这样的咆哮,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很快就听到陛下呕血的消息,然后……就驾崩了。”
“啊,竟有这事。”
“是啊,你最好左耳进右耳出,出这个门就忘了啊。”
“哦,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这可是要命的事……你,你看什么?眼睛瞪那么大?”
“长……公主!拜、拜见长公主殿下。”
万年公主面罩寒霜,冷冷盯住两个伏跪于地,簌簌发抖,鹌鹑似地小宫女。
半个时辰后,万年公主出现在崇德殿灵堂,面色如常。正殿的云台两侧,及阙门之下,跪满了雒阳的皇族宗人。以及轮替守灵的大小官员。见到长公主,一个个俯首致礼,万年公主也频频顿首回礼。
顺长长的龙尾道拾阶而上,步入正殿大门,两侧共四座巨大多枝的铜架台上,一排排牛油巨烛,照得整个白色灵堂明亮如昼。
灵堂正中,那个身着素绫、纤弱柔美的身影,正是眼下执掌整个大汉最高权利者。
万年公主默默望了那背影一会。缓步上前,跪在其身旁的蒲席前,向灵柩参拜默祷。过了一会,抬起头。对左右道:“都出去。”
众皆愕然,这明显是有话要单独对皇后说啊,所有内侍与宫女的目光都转到皇后身上。
伏后淡然道:“没听到皇姊说话么,都出去!”
灵堂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襟摩擦声与蹑手蹑脚趋退声。
当整个灵堂只剩下二女时。气氛由先前的安静,变成了死寂。
伏后抬首、站起,转身与万年公主正面相对。再跪坐于白蒲席上,轻启朱唇:“不知皇姊有何教我。”
万年公主淡淡道:“不敢,你很快就会是太后了,区区万年,怎敢妄言指教。”
伏后微讶:“皇姊今日是怎么了?我处理朝务,多与皇姊相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皇姊指出。”
万年公主平静了一下情绪,方道:“今日入宫,除守灵之外,只为公私二事,先公后私。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与伏公有关。”
“阿翁何事引皇姊不快?”
“莫误会,此事本与我无关,只是想请皇后多加留心而已——我得到消息,伏公近日频繁与杨、张、刘诸公,及几位上卿往来甚密,更聚于府中聚会。若在往日,只当是宴饮。但眼下先帝方崩,举城素缟,千户寒食,哪个大臣敢宴饮?既不是宴饮,如此聚会又为哪般?当此朝局动荡之机,落在他人眼里,须知三人成虎啊。”
伏后先是惊讶,听完后满怀感激,深深一鞠:“多谢皇姊提醒,我会宣阿翁入殿,悉加劝导。”
“好了,公事完了,现在谈谈私事。”万年公主脸色慢慢冷下来,紧紧吸住伏后的眼神,单刀直入,“我听到内宫有传言,当日陛下垂危之时,皇后与之大吵一场,是也不是?”
伏后先是讶,旋即惊,随后脸色慢慢变白,小嘴张了张,似想辩解,终是欲言而止,沉默以应。
万年公主脸色仍紧绷,但语气却慢慢缓和:“我也听说,这样的争吵不止一次。夫妻相处,磕磕碰碰,亦属寻常,只是陛下当夜就……故不得不向皇后问个清楚。”
万年公主这番话已经是非常平民化了,民间夫妻的确是磕磕碰碰寻常事,但放在帝王家,你皇后还想磕碰?天子斥责,你还敢犟嘴?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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