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婿 (蜀中布衣)

陈志目光一扫桌案上的菜式，高声道：“第七位选手是来至长安宾朋楼的荣贵，他今天做了芙蓉醉虾，牡丹燕菜、綠波蟾兒、乳酿鱼脑四菜，有请评委打分。”

吴奉御接过吏员递来的玉碗，当先取出一个煮得红亮诱人的醉虾，剥去外壳放到嘴中品尝。

荣贵对着评委们恭敬一躬，轻声介绍道：“此虾捕至遥远的南海之滨，是我们宾朋楼用千里快骑不分昼夜地送到长安，然后用纯净的朝露喂养一夜，再用最上等的女儿红腌制，使酒香入肉，然后水煮片刻便可食用，光这一只小小的海虾，成本便是一两银子。”

话音落点，评委们不约而同地惊叹出声，显然没料到这醉虾造价竟是如此昂贵。

吃完醉虾，评委们又拿起了身旁一个小小的陶罐，打开一看，芳香四溢，雪白浓稠，竟是闻名遐迩的乳酿鱼脑。

荣贵笑着说道：“这乳酿鱼羹乃是用上好的鲑鱼鱼脑秘制烹饪，光诸位手中这一小罐，便需要鲑鱼二十条，价值三两银子。

“还有这牡丹燕菜，别看只有小小的一盘，主料却是特别珍贵，共用了燕窝、海参、鱿鱼、鸡肉等物，如一朵洁白如玉，嫣然绽放的牡丹花一般浮在汤汁之上，煞是好看，共值五两银子。”

听到荣贵满脸喜色地介绍个不停，余长宁小声对罗凝道：“这家伙满脑子都是银子，今天莫非是来炫富的？”

罗凝一怔，好奇问道：“什么是炫富？”

“唉，就是身上有钱却怕别人不知道的人，我虽没钱，但是也喜欢炫一下。”

罗凝噗嗤一笑，旋即又是正经，低声道：“不要说话了，快听评委打分。”

吴奉御放下玉碗，轻轻笑道：“宾朋楼果然是名不虚传，单凭这四道菜式，便可媲美宫中御厨，加一分！”

陈志点头一笑，说道：“宾满楼目前一分，有请第二位评委打分。”

那白发老者呵呵笑道：“小老儿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菜式，自然要加上一分。”

“第三位评委？”

“加分！”

“第四位评委？”

“加一分。”

“第五位评委？”

“加分。”

“第六位评委？”

“加分。

转眼之间，荣贵便获得了高台上六位评委的认可，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六分，显然已征服了他们的味蕾，现在，只剩下阁楼内的两位评委还未给出分数。

此刻，李世民正在慢腾腾地咀嚼着嘴中的食物，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神情像是特别满意。

沉默有倾，他对身旁长乐公主笑道：“丽质，你觉得味道如何？”

长乐公主轻轻笑道：“这位大厨手艺高超，厨艺精湛，四道菜式更是弥足珍贵的美食，然长乐出身宫廷，又深受父皇的宠爱，什么珍馐佳肴没有吃过，味道也算是马马虎虎。”

身处宫闱最重要的是揣摩圣意，想要保持恩宠便要学会与皇帝保持看法一致，长乐公主此话答得极有水准，虽说的是马马虎虎，不过却是模棱两可，加分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李世民微笑点头，捋着颌下胡须思忖片时，沉声道：“菜品味道虽美，然却不符合朕的口味，这一次，朕依然不加分。。长乐，你呢？”

李丽质展颜笑道：“儿臣与父皇一样，也不加分。”

场外，荣贵正满怀期望地站在台下等待，眼见报分的吏员出来，不由面露喜色，喃喃自语地笑道：“说不定又是两分，哈哈。”

红衣吏员大步上台，高声道：“第七，第八评委皆未加分。”

话音落点，场内顿时一片哗然，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荣贵笑容霎那间僵硬在了脸上，嘴角竟是不停地抽搐了起来。

余长宁与罗凝惊喜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只要荣贵没得上满分，那么宾满楼终还是有一点赢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

陈志点了点头，朗声道：“最后一位参赛选手是来至长安宾满楼的余长宁，他所烹饪的菜式是……嗯？为何只有一盘菜？”

说到后面，陈志满脸惊异地打量着桌上，显然觉得奇怪无比。

台下的余长宁拱手作揖道：“大人，小民原本是做了四道菜肴，然而因为一个很特别的关系，便将所有菜混在了一起，合为一盘。”

闻言，陈志立即面露不悦，大袖一甩肃然道：“说好四菜便是四菜，一盘菜岂能符合比赛规矩？这样只能算你们弃权。”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看台上的余长致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不知二弟为何要将做好的菜式混在一起。

第71章看我的大杂烩

余长宁不慌不忙地肃然一躬，语气却是从容淡定：“大人，在下刚才做的四道菜分别是京酱肉丝、宫保鸡丁、红烧羊排和萝卜烧牛肉，然而我却将做好的菜全倒在了一起，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陈志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缓缓点头问道：“哪是为何啊？”

余长宁轻轻一笑，正色回答道：“刚才小民虽做好了菜式，然则思前想后，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反复揣摩朝廷举行厨艺比赛的用意是什么，难道单单是为了弘扬美食，比拼厨艺？”

一旁的荣贵不满地插言道：“想说什么不妨爽快一点，别耽搁我们的时间。”

余长宁喟然一声长叹，环顾一周正色开口道：“我大唐开国二十年来，经过陛下和群臣的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现已国富民强，繁荣安定，人人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一片大好的盛世气象。”

“然而富贵却能淫，盛世的背后却是奢侈浮华之风大开，不少达官贵族，富翁乡绅钟鸣鼎食，酒池肉林，不知浪费了多少的粮食？就那刚才宾朋楼荣贵的四道菜肴来说，只怕光是食材的花费便不下百两银子，诸位，这是什么概念？一百两银子足够咱们大唐寻常百姓三口之家衣食无忧三十年！”

“诸位评委，古语言：勤俭兴邦，奢侈亡国。现在虽已是太平盛世，然而我们却不能忘记前人没有吃，没有穿的日子，想想战乱时易子相食，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难道诸位不觉得可怖吗？”

“饱不忘饥方能恒之以国，勤俭节约方能家业永兴，我觉得陛下举行这次比赛的真正用意，便是让我们饱不忘饥，勤俭节约！”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座无虚席的广场却是安静得唯闻风声，大家皆被这一通如江河澎湃奔涌的话音震撼住了，人们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声音，全场静得空山幽谷一般。

余长宁喟然一声长叹，边踱着步子边高声念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做菜之人若不能体验农人的艰辛，粮食的珍贵，即便是获得了天下第一厨，哪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诗句。”阁楼内的李世民高声一句赞叹，拍案而起走至窗边，负手隔着轻纱注视着场内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目光中尽是欣赏之色。

长乐公子细细品味着这首诗句，心中虽恨这个刁民，然而此刻却是忍不住微微敬佩。

听到余长宁将自己做的菜比喻为反面教材，荣贵的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尖声嚷嚷道：“即便如此，那你做的这盘乱七八糟的菜式和饱不忘饥，勤俭节约又有何等关系？”

余长宁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遥指自己的那盘菜肴朗声道：“此菜名为大杂烩，取料简单，制作便捷，只要将各种吃剩的菜式全部混在一起，稍事烹饪加热便可，为的便是将原本只能倒掉的剩菜再次吃掉，杜绝浪费。”

殿中监心头一亮，捻须笑道：“这大杂烩果然是奇思妙想，没想小兄弟竟有此等襟怀，做菜之余还不忘体验民情，难得难得，当一个厨师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当天下人的厨师。”

“你大爷的！当天下人的厨师还不是厨师一名，有什么区别！”

余长宁在心头暗道了一句，显然忘记了“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名言，陈志此话便是说他应该去做官的意思。

陈志又看了大杂烩半响，缓缓点头道：“那好，就算你这菜符合要求，请各位评委品尝一下宾满楼的这道大杂烩。”

话音落点，红衣吏员们疾步上前夹了菜肴放到玉碗内，转身恭敬地递给了评委。

第一位吴奉御细细吃了片刻，却是轻轻一叹，目光幽幽地盯着余长宁竟是不说话。

余长宁知道她必定认出了自己，索性也不遮遮掩掩，拱手正色道:“请吴奉御为大杂烩打分。”

吴奉御默然有倾，冷冷开口道：“虽然我不喜欢你的为人，而这道菜也不合我的胃口，但我不得不承认刚才你说得很对，勤俭才能持家，勤俭才能兴业，光凭你烹制这道大杂烩的想法，我便应该为你加一分。”

余长宁闻言一怔，没料到吴奉御竟没有公报私仇，不由深深一躬，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

第二位白发老者叹息一声放下了碗筷，捋着白悠悠的长须老脸满是缅怀：“这少年郎说得不错，当年隋末战乱时，老夫便有三个孩子死于饥荒，现在想起来仍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即便每天面对着珍馐美味，但一想起饿死的孩子，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饱不忘饥，信哉斯言！老夫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