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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顺娃一听——是啊,怎么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呢?爹娘亡故不久,牌位还没有进祠堂呢,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稀里糊涂地走了,万一……爹爹生前反复强调过,生死之事,于他淡如清水,薄似白纸,轻若尘埃,可待他百年之后,牌位那是一定要进史家祠堂的,否则,便是化身厉鬼,几劫几轮回,也不会心安的……

利娃却有些犹豫,现在巴不得尽快从斗金麻眼前走掉,早点离开柏树寨,山高路远,海阔天空,再苦再累,任由闯荡去……

陈叫山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斗金麻却说,“陈队长,不如你们进我寨中,喝杯清茶,略略歇息,耽搁不了多大工夫的……”

几位兄弟都看向陈叫山,似在等着陈叫山表态,那目光中,似有阻拦,似有疑惑,也似有怂恿,似有傲然自信,而顺娃的目光,陈叫山一眼便读懂了——那是恳求!

陈叫山细一琢磨——原本就是要会一会斗金麻的,缩回去不如伸出来,被动暗防不如主动明与,敲山震虎,令斗金麻心生忌惮……既然如此,进他寨中,喝一杯茶,难道还怕?难道不敢去不成?

取湫队伍将车马赶进了柏树寨,并不深入,就在离寨门不远的一处大院停下。

顺利兄弟前去史家祠堂上香了,陈叫山和兄弟们坐在客房里,不多时,斗金麻领着几个伙计,端着麻元、米果,茶水进来了。

麻元,米果都分摆好了,茶水也都倒好了,斗金麻伸出手臂,热情招呼着,“诸位兄弟,请——”,可谁都没有动手,斗金麻的手停在半空,尴尬着,眼珠一动,遂即哈哈大笑,“哎呀,我都忘记了,忘记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说着,斗金麻抓过一粒麻元,捏过一根米果,丢进嘴里,大嚼起来,而后,又抓过一杯茶水,边吃边喝……

斗金麻将一杯茶水,朝陈叫山递来时,陈叫山忽然闻见斗金麻的袖口上,似有一种气息……陈叫山眉头一皱,但遂即松眉笑颜了……

人家都这般呈示了,自己若再不动手,就显得自己器量格局太过小了,陈叫山便抓过一把麻元,丢到嘴里,大口嚼着,麻元的芝麻粒,在嘴唇上粘着,腮帮鼓着,连说,“唔……好吃……都尝尝,尝尝,好吃哩……”

取湫兄弟们便打消了顾虑,放开吃喝,不大会儿工夫,几盘麻元和米果,便见了底,斗金麻又招呼人送来几盘,依旧是斗金麻先示范着吃了……

却说顺利兄弟,进了祠堂之后,在几位史家长者的引领指点之下,先为史家列祖列宗上了香,而后,又教着读了一遍《史家家训》,再以瓷碗盛来清水,为哥俩额头上洒水祈愿,说了些吉言祥语……

从祠堂出来后,刚走几步,便有五六个大汉,拦住了顺利兄弟,带头的大汉笑着说,“顺娃,你兄弟有羊儿风,一犯起病来,麻烦着哩,我看,利娃就别去取湫了吧?”话音刚落,另外几位汉子,便走过来,将利娃围了起来,皆笑嘻嘻地说,“走,利娃,跟我们玩麻将去……”,“是啊,哥借给你钱,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顺娃急了,想去拉利娃,带头大汉却拉住他,“哎呀,人家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个啥?走吧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带头汉子尽管一脸是笑,连拉带拽,将顺娃弄到一旁,暗地里,却隔着袖子,将一把匕首,抵在了顺娃的腰上,尖尖的,冰凉凉的,顺娃明显能感觉到了……

顺娃被带到了一间小屋里,屋里一位老者,站起身来,交给顺娃一个细小的瓷葫芦,阴阴地说,“这里边是仙魂丹,遇水即化,只需一粒,一头水牛也能毒死……顺娃,取陈叫山人头的事儿,那就拜托你了……若是办好了,保长重重有赏,但若办不好,莫说你爹娘牌位进不了祠堂,便是你兄弟的小命,只怕都难保哩……”

第七十六章猜测

离了柏树寨,一路向北。

虚水河逐渐变得宽阔,河中之石,渐而变大,高过人身者,大如水牛者,比比皆是,河中水浪被石阻隔,激荡起跳浪来,一下下,像焰火映照在空,熄灭,复又燃起……

面瓜兜里装了些从柏树寨抓来的麻元,趁着拉车的间隙,摸出几粒,塞进嘴里,嚼得芝麻粒乱飞,便问身旁的顺娃,“你兄弟那羊儿风,是不是从小就常犯来着?要治哩,那病虽无大碍,但一犯起来,怪吓人!”顺娃这一路走来,一直闷头拉车,一句话不说,听面瓜这么问,便接了一句,“也治哩,可还是那样……”

二虎屁股上的箭伤,以及瘦猴腿上的蛇咬之伤,均已无碍,虽仍有些疼,但不用人抬,自己也能跟着走路了。队伍之中,除了鹏飞、鹏天、七庆、黑蛋、面瓜,其余兄弟皆是些闷葫芦,只是赶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有好几次,大个子想找话来说,刚一开口,就被宝子给顶了,噎得再不吭声。

跟随宝子而来的另外两个兄弟,一个叫瞎猪,一个叫憨狗,都是佃户人家后生,从小没个正经名,爹娘图好养,咋样丑憨咋样叫,官名反倒叫不响。瞎猪不瞎,一边低头拉车,一边瞄着路,不时还能捡着个逃荒者丢下的苞谷芯芯,苞谷芯芯上的苞谷没抠净,便捡起来放在车上了。憨狗也不憨,拉起车来,有模有样,遇到有牛蹄坑、龟裂缝了,便连踢带喊,提示着马,要马好生走,尽量绕避过去,马不绕避了,他就两腿像踩梅花桩似的,一晃两移,也就绕避过去了……

陈叫山这一路,也不说话,只是大步流星朝前走着,也不建议面瓜来讲故事啥的。走了这一路,陈叫山开始在脑袋中,琢磨起一个问题,当初郑半仙说出的那个问题——“天不下雨,赤地千里,人所共知之事!若说取湫,便早该有此一道,可为何独独等到你这个卫队队长上任,才将此事抛出?我便在想,是不是有人见不得你陈叫山,见不得卢家卫队,欲借取湫之事,打压你们卢家卫队?”

陈叫山脑海中,忽地闪现出许多的情境——王铁汉曾说,“咳……取湫那事,岂是一般胆小之人能干的?估计他们选来选去,惟独觉得叫山兄弟有胆有识!”而郑半仙则说,“没错,叫山有胆有识不假,可这也正是别有用心之人,将叫山朝绝路上逼的前提……唉,世事难料,人心险恶,叫山被顶了上去,拱了上去,高处够不着天,矮处踩不到地,下不来了……”

陈叫山将脚底的一块小石头,一脚踢飞,在心底自问着自己——自己来乐州这么些日子,若论真正的结怨结仇,怕只有保安团和萃栖楼了,除此,再无别人……若说欲加害自己的,也定然是他们了!在柏树寨吃茶时,斗金麻几次挨近自己,他袖口上散发出的气息,有些熟悉,明显是萃栖楼才有的气息……由此判断,斗金麻是受了萃栖楼和保安团的指示,方才对自己下手的!嗯,这是定然无疑的……

可是,事情偏偏就复杂在这里,也可怕在这里了——究竟是谭师爷在建议取湫之后,保安团和萃栖楼才闻风而动,起了杀心,布设机关?还是,从一开始,这原本就是一个局,等着自己入局?莫非……谭师爷与保安团、萃栖楼也是沆瀣一气?倘若真是如此,事情就太过可怕了……自己贱命一条,死又何惧?可是,卢家内部倘若产生了奸诈小人,便犹如白蚁噬堤,蛀虫钻木,古语云,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参天古木,衰由虫蛀……当真是太可怕了……忽又一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太过疑心了?谭师爷跟随卢家数十年,劳苦功高,自己会不会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思想至此,陈叫山下意识地朝宝子看去,朝瘦猴、大个子、瞎猪、憨狗看去——取湫一事,山高路远,狼虫虎豹,其艰险,人所共知!而这五人,自己并没有要求他们入伙,他们却是主动加入,莫非……这内中也是蹊跷?尤其是当初在那“丫”字路口,宝子说路线图上竟然没有标注此路口……那晚在河边,大个子说话时的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与此同时,陈叫山又瞥了瞥顺娃——起初顺利兄弟,一心要跟着自己前去取湫,不愿再回到斗金麻跟前去,尤其是利娃,其迫切心情,尤见一斑……可是,利娃怎么说不来了,就不来了呢?当真是他患有羊儿风,不便行路么?

一气想了这么多,陈叫山胸中顿觉开豁了些,清了清喉咙,竟扯着嗓子,吼起了秦腔——

曹贼休要将我瞒

五关六将草芥般

百万大军奈我何

青龙偃月一刀斩……

兄弟们正埋头走着路,忽地听见队长这般豪情大发,吼出的秦腔,这般慷慨激昂,恢弘大气,不禁纷纷看向陈叫山……

陈叫山将胳膊上的牛皮口袋,朝上一甩,笑着问,“兄弟们,累不累?要是觉着累了,吼几段,放开了整,过瘾哩……一吼,就不累了!”

于是,大家都建议面瓜来几句秦腔,面瓜连连摆手,说自己是“一心想唱戏,喉咙不争气”,说道活儿得行,吼唱活儿不行……七庆却自告奋勇,说要来一段《三姑娘进山》,众人便纷纷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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