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整张的尺幅,使得海报极具视觉冲击力!
而当充满期待的市民,来到晴川剧场的石阶前时,却被告知,“凭票进入,无票只可听外场”。
一切工作,都已经准备到位。
两江航会一百多兄弟,黑衣黑裤,两手背后,站立于剧场过道中……
赵团长手下的护卫团,荷枪实弹,一身戎装,守立在剧场大门外,形成一甬道,使持票者,从甬道间穿行通过……
“请大家予以配合,多多理解……”赵团长手举着大喇叭,站立柱墩高处,大声喊着,“近来有许多汉奸间谍,混入我们的队伍。因此,例行搜查,是为确保大家的安全……”
“票拿在手上,亮一下,亮一下啊……”
“嗯,你的座位在九排十二座,走二号侧门进,可以节省距离……”
“抱歉,这位先生,水果刀也是不能带入剧场的……这是上峰的指令,我们必须执行……对,对对,你在票根上签个字,散场后,再过来签字领刀……”
“小姐,请你打开皮包……不管有没有违禁物品,我们都必须检查……好了,好了,进去吧……”
士兵们尽职尽责地逐人查票,搜查……
站立在甬道两侧的吴先生和陈叫山,目光似隼,密切关注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反应……
剧场内,高雄彪换了一身咖啡色长袍,戴了黑色礼帽,身后跟着八个文宣队男队员,在剧场通道间来回地穿梭,不时地用袖子擦一擦座椅靠背上的号码,使其清清楚楚,摇一摇座椅底座,看其结实与否,或搭了人字梯,检查一转墙上的照灯,正门、后门、四个侧门的门扇玻璃、门帘,台阶上是否有易使人滑倒的果皮……
舞台后台,二十多个合唱队员,有男有女,皆一身戎装,腰带紧扎,精神抖擞,相互借左右人的眼睛为镜子,相互关照、提示,看眉毛画得是否匀,腮红是否过于艳了些……
参与演出的演员,坐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闭目,神思,酝酿着表演感觉状态……化妆师走到扮演春姐的女演员旁边,拿一个竹簪子,将春姐的长辫子,轻轻地挑戳几下,而后兀自点头,“嗯,这样便更好,逃亡路上的艰辛,理应是这种感觉的,辫子不可太规整……”
一切准备就绪!
剧场内的照灯,忽然全都亮了,整个剧场顿时亮若白昼,甚至,个别区域的观众,都会感到颇有些刺眼了……不时有娇气的小姐,手掌掩在眼前,遮挡着白亮白亮的灯光……
“战争,残酷的战争,使我们失去家园,使我们的国土,饱受摧残!中华民族,似乎陷入了战争所带来的无尽黑暗之中……”
吴先生走到舞台中央,身形若峰,慷慨激昂地演讲着,“今天晚上的演出,我们特地将剧场所有的灯,全都打亮!这是我们,对于黎明到来,黑暗终将远去的渴盼,这是我们的信心,我们的希冀,我们心底深处,最灿烂的光芒……”
“哗哗哗哗哗……”
剧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春潮文宣队汉口演出第一场,现在,正式开始!首先,请听大合唱《松花江上》”
大幕徐徐拉上,片刻,再缓缓启开……
二十多个合唱队员,依身高之势,分两排站立,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吴先生先面向观众,深深鞠躬,而后转身,双臂张开,似苍鹰傲天,左臂顿住,右臂缓缓波动,悠扬深沉,带着无尽怅然、沧桑的歌声,从每一个合唱队员的喉管中传出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
第723章如隼望守
台上歌声阵阵,台下目光道道……
有人陷入神思,有人怅然,有人吸溜鼻子,有人默泣……
大合唱《松花江上》,是吴先生与文宣队导演协商后,增加的“垫场节目”。
昨天晚上,吴先生与文宣队导演,挑灯夜战,本欲为《放下你的鞭子》,增加一些感人细节……
吴先生将台本写好了,让演员进行默记,演员自然并不知晓吴先生“筛选间谍”的良苦用心,只觉着增加细节,犹现突兀。要么是将台词说窜了,要么刻板地叙说台词,而忽略了表演状态……
时间仓促之下,吴先生只得放弃……而改为大合唱《松花江上》。
这首充满着凄楚、哀怨、悲愤,同又带着信心和力量的歌曲,使听者的心弦,时被捋乱,摇颤,时又抻展,揪紧……
拿吴先生的话来说,“垫场非垫场而已,亦是情绪调查的不可或缺要素……”
站立在剧场通道两侧的一百多航会兄弟们,人人两手背后,站立如塔,目光却紧紧不离,盯看、扫视着各自负责观察的观众表情、肢体之细微反应……
为了这一刻的专注和上心,陈叫山曾在航会里进行精挑细选:视力趋弱,目光浊浑者不要;做事专注度较差,不能心念守一,顾左而罔右者不要;目不识丁,不喜文化,读书便打瞌睡者不要;口拙舌讷,用语含混,水壶里煮饺子,饺子熟了倒不出者不要……
“这是人家春潮文宣队,对咱两江航会的一种信任,兄弟们,不能辜负啊!”陈叫山曾说,“摆桨撑蒿,抡着大锤开石头,套缆,扬帆,搭收架板,是一种狠力、巧力。如今这观察人的活儿,也是一种巧力、狠力,人人马虎不得!要不然,到时候给人家汇总情况,怎么说?让人家文宣队的人,笑话咱是响嗝放屁打呼噜的粗鲁爷们儿吗?咱航会兄弟,左跳龙右奔虎,是又能文又能武,对不对,兄弟们?”
故此,如今站立在剧场内,一百多号精挑细选出来的兄弟,人人专注,目光似隼,细细观察……
合唱完毕,大幕合拢……
航会兄弟们,趁着这一间隙里,轻轻吁一口气,活动拧转一下脖子,抬袖擦一擦额上汗水,剧场内的照灯齐亮,的确是有些热的……
如今,在兄弟们看来,这观察人的活儿,绝不比摆桨撑蒿,抡着大锤开石头,套缆,扬帆,搭收架板,轻松到哪里去啊……
陈叫山曾告诉他们,“站归站,看归看,关键是要上心的!演出结束后,我和吴先生汇总提问时,谁来个一问三不知,或是乱敲边鼓,打不到点点上……那这一趟跑重庆,谁就不要去了,并且,以后航会里有露脸长脸的大活儿,也就没谁的份儿了……”
高雄彪领着游动巡察小组的成员,在剧场里转了几圈,对于那些发了票,而没有来看演出的观众,将其座位号,在心中默默牢记了……
剧场的正门、后门、四个侧门外,赵团长的手下,荷枪实弹,站立守卫,神情严肃,思想高度集中!
赵团长反复告诫过他们,“心系一处,耳听八方,一旦剧场发生异常情况,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演出一正式开始,每一道门,必须严密把控,就算飞进去一只蚊子,你也得晓得它是公是母。而演出结束前,甭管它公蚊母蚊,不得飞出门外一寸……”
其实,如今这演出前后的种种细节之改变,本就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本是全场免票,改为船票换入场票,凭票进入,对号入座;本是自由出入,改为了当兵的把门、搜查、守卫……
大幕再次缓缓启开……
布景板上是巍峨的群山,青黛山色,连绵起伏……近景的几棵松树,苍翠欲滴,笔直挺然……
一对父女,相携相扶出了场……
老汉一头花白短发,眼角、额上、腮部,布满表演化妆的艺术夸张化的细密皱纹,头戴一坨毛绒,一坨光秃的毡帽,腰里拴了斜斜草绳,绳头随着老汉蹒跚之步履,微微抖……
姑娘梳着一条长长的粗黑辫子,青布碎花儿衣裳,酱色长裤上,左裤腿上缝着一坨不规则的灰白补丁,右腿膝盖处,则是一道口子,布沿外翻,絮絮吊吊……
一对逃难的父女。
老汉走到舞台正中了,从后腰摸出一面小铜锣,从裤腿上抽出小木棍,“咣咣咣”一阵敲击,“各位父老乡亲,我父女二人,初到此地,唱几段曲儿,望大家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噢,一对卖唱的父女。
老汉从包袱里取出胡琴,坐在一石上,扯了起来,琴音如泣如诉,声声哀怨,入心凄楚,入耳悲切……
一伙人围了过来,姑娘端端站着,两手自然放前,仰头唱起……
“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呀,杀人放火是真凶……”
姑娘唱几句,正要提音时,忽而摔倒在地……
不仅台上围观之人,便是台下观众,亦哗然而惊……
陈叫山站在西边侧门处,见此细节,颇感欣慰:多么精致细腻的表演啊!
“各位父老乡亲,这姑娘是我亲生闺女,不是拐骗的……我们老家东北被日本人占了,逃难来到关内,没一口吃的呀,草根都挖不着了,她……她她……她是被饿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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