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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为亡故人招魂,须找亡故人生前亲近之人,来不断在散魂之路上,不断大声疾呼,此角色,被称为“引魂者”。

依照此前商议,陈叫山为骆帮主的引魂者,韩督军为秦效礼的引魂者,鹏天为七庆的引魂者。

陈叫山曾经问了阴阳法师,“我们在引魂时,到底说些什么呢?”

“怎么说都可以的……”阴阳法师说,“重要的,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而是你们发出了声音,亡魂在虚渺大冥中,自会听见,散佚的魂灵便会飞汇回来……”

阴阳法师穿上了法袍,为防止在奔走跑动时,法帽会歪斜,甚至跌落,阴阳法师特地在法帽沿沿上,穿了红绳,交叉勒于下巴之下,用以稳固……

左手黑檀牦牛尾拂尘,右手三尺三寸圆柄浑把无锋桃木剑,足蹬黑面蓝筋白底北斗七星列底鞋,腰系紫绿黑黄蓝五色绞线招魂索,阴阳法师直直站立,抬眼望,定乾坤,目接九天苍穹,意联八方风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喝喊一声,一个箭步飞奔,循着招魂区内沿路线,一路疾驰……

甫一站定,阴阳法师剑指酒坛,大喊,“端酒上路,引魂出行……”

在陈叫山理解中,引魂者的说辞,与女人们的哭丧概念差不多。

日升月落,春来秋去,世界永是这个世界,不断有人呱呱落地,便有人不断离世而去,成灰成土。

女人们在哭丧时,大许都不会提前准备思谋哭丧之辞,一般以“人活着到底有个什么好?说一声去了,就去了……”开始,连哭带诉,情由心发,心生悲恸,便会有了类如“你没日没夜操劳,从没有吃过一顿好的……”,“你把我捧手里,怕我摔了,含嘴里怕我化了,夏天怕我热了,冬天怕我冻了,你现在睡着了,摔不着了,化不了了,热不了了,冻不了了,我的孝心可怎么尽到呀?”之类的哭诉了……

陈叫山端着一碗酒,碗里盈着一弯银月,小弓一样,在酒液里明明闪闪,陈叫山一走,酒液一颤,银月便一摇……

“骆叔”陈叫山一声悲号,将酒泼出,泼出一弯银月,泼向天穹,泼向白绫和红布,泼向心中悲恸与凄然,泼向往事记忆里的片段,泼向未来日子里数不尽的追思……

“骆叔啊……几十年风风雨雨,三千里凌江上,到处是你的影子……帆都挂展了,桅都竖端了,船头都摆正了,号子都吼上了,你回来啊,骆叔你快回来啊……船帮多少兄弟,凌江多少险滩,船上多少货物,等着你哩,骆叔啊,骆叔你快回来啊……”陈叫山哭嚎着,声音极大,仿佛要把喉咙管管吼断了,吼裂了,嘶哑而悲怆的声音,即便站得再远的人,也能听见……

“寻你三天三夜,寻你寻了十里八里,骆叔你到底去了哪里?船帮不可一日无主,兄弟不可没了主心骨,骆叔你这一去,兄弟们的心都碎了,凌江里的水都结冰了,骆叔你到底去了哪里?音容笑貌都还在,梦里看见你练功夫,醒来却就阴阳相离,骆叔啊……”

陈叫山连连哭嚎,连连泼出一碗碗酒,悲痛至极,伤心至极,肝肠寸断间,一步不稳,摔倒在地,手里的瓷碗碎裂了。陈叫山仿佛不忍心,不甘心似的,趴在地上,要用手掌去掬那瓷碗碎片,掬那裹着泥土的酒,掬不起来,一下下用拳头砸着地……

卢芸凤晓得陈叫山肩膀伤未愈,看见陈叫山原本引魂,怎地伤心动情成了这个样子,便要走过来搀扶陈叫山,被程曜发伸臂拦住了,程曜发晓得陈叫山情之所至,肩伤无碍,况且,引魂者在引魂时,是不得让旁人上前的……

韩督军和鹏天,亦在各自的招魂路道上,捧着酒碗,哭嚎几句,泼酒而去……

随着三位引魂者,不断泼酒,声声哭嚎,天上的一弯银月,似被干净的棉布,擦亮的银器,熠熠明光,乌云亦遂即散去,天地澄明一片……

阴阳法师右伸桃木剑,一戳符条,在烛火上一烧,横空一砍,一削,纸灰飞散,随之左扬拂尘,遥指朗月灿星,借风而啸吟

“魂兮,魂兮,魂兮……天纵九层亦开兮,地纵十八全豁兮,万道霞光耀阳天,千尺锁链系阴地,魂兮魂兮,不挣不拒,自在天地,此去奈何,悲兮欣兮,长袖飘飘兮,须发渺渺乎,念想追思,音容宛在,遥兮远兮,呜呼,悲痛,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天传此声,地延此声,每个人的心坎上,动荡此声,心碎粉畿,泪飞若雨……

魂兮,魂兮……

第347章赶趟

回到乐州,已有数日,每天晚上做梦,陈叫山的梦境,仍回萦着西京之行的许多影像,杂乱无序,恍恍惚惚

漫天飞雪中,迷失了方向,环顾四遭,寻不到去路……

秦效礼穿着黑色披风,站立在正午的阳光下,眼神坚毅……

济源盛前店里一排排的货柜,轰然倒下,货柜上的瓷器,碎裂迸飞……

白爷一头白发,在火把照耀下,闪着银光,白爷坐在歪歪斜斜的椅子上,兀自洗着脚,盆里有一截草茎,悠悠晃晃……

三个人的手掌,我叠你,他叠我,韩督军,陈叫山,秦效礼三人的手掌,叠合在青铜宝鼎上,宝鼎纹饰的凹槽里,冰冰凉凉,三个人却相互感受着温暖……

躺在古戏台上的岩井恒一郎,忽然一跃而起,狠狠抱住了自己,死不松手!

十位江湖兄弟,整整齐齐站立在路边,弯腰,低头,喊一声,“陈大哥,一路保重!”

转身回看一刹那,“轰”一声巨响,骆帮主魂飞魄散……

程曜发将“千毒迫”洒在自己肩膀上,万千只蚂蚁在噬咬一般的感觉……

一碗碗的老酒泼去,月光下,星光下,白绫与红布飘摇着,阴阳法师左手拂尘,右手桃木剑,遥指天穹,一声声召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骆帮主和七庆的骨灰,被带回乐州后,王铁汉将七庆的骨灰要了去,埋在了铁匠铺的花坛里……而依照骆帮主老伴的意思,骆帮主的骨灰,被带到碾庄码头,撒尽了滚滚东流的凌江里……

西京一行的诸多变故,夫人已然全知晓,沉默许久,没说出什么话来,末了,只是交代禾巧,“让柳郎中给叫山开几副药,好好调理将息一下……”

吴先生来乐州后,住到了唐家庄,与唐嘉中常常沿着虚水河散步,显得悠哉惬意。

倒是薛静怡在卢家大院住下后,整日在房间里呆着,哪里也不去,卢芸凤原本想带着薛静怡四处转转的想法,只得一再搁浅……

让陈叫山感到惊喜的是,卫队兄弟们在唐老爷的教导下,舞龙技艺精进,鹏飞舞龙头,大头、二虎、面瓜随之,鹏云舞龙尾,腾挪闪转,脚步灵动,拧转有序,常海明握着龙珠,引领穿梭,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而让陈叫山忧心的事儿,却是很多,其一,面瓜向陈叫山汇报说,姚秉儒想在太极湾建酒坊、纸坊、窑场、布坊等,即便砸锅卖铁,也是缺钱!

其二,在北山一带神出鬼没的土匪,并不是太极湾的人,但究竟是谁,没人说得清!

其三,夫人找陈叫山谈话,要让陈叫山当船帮的大帮主,陈叫山觉得自己兴许不能胜任,说他愿意当个副帮主,让侯今春当大帮主,可夫人不同意,侯今春心里也为此极不高兴……

其四,有各处的媒人,来给陈叫山说亲,陈叫山心思烦乱,可再烦乱,也不好拂了人家上门之好意,只得哼哼哈哈……

其五,陈叫山曾托付小山王高雄彪,为卢家正月闹耍耍,设计社火。陈叫山一回乐州,便托鹏天和常海明去了高家堡,探问消息,高家堡的人却说高雄彪出了远门,究竟去哪里,何日回来,一概不知……

其六,必悦楼的方老板,在梁州城里开了一家必悦楼分店,梁州大船帮的帮主万洪天,常去梁州必悦楼喝酒,几次半醉之时,说着酒话,说迟早要给卢家大船帮一点颜色看看……陈叫山不惧万洪天个人,然而船帮对船帮之纷争,自己毕竟没有经验,万洪天到底要放什么幺蛾子,自己心里还真没底……

其七,此前经过红椿木事件,照理说,卢家与孙县长、保安团余团长、萃栖楼何老板,已然结下了梁子,可陈叫山甫一归来,这些人却纷纷前来接风洗尘,笑意盈盈,恭恭敬敬……在陈叫山看来,那些笑容背后,皆隐藏着虚伪和阴谋……

唉,不去想了,再多事情,终要经过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想着,陈叫山长长吁了一口气,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叫山洗了把脸,刚用毛巾擦着脸,禾巧端着一碗药来了。

“给趁热喝了,喝了再吃饭,空腹最有效……”禾巧将药碗递过来,陈叫山接过来,刚浅浅一口,便苦得直皱眉,禾巧便说,“你大口喝,我带着冰糖哩……”

陈叫山将一大碗药喝干,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吐着舌头,连连用巴掌扇……

禾巧摸出一个绣着翠竹的小布囊,解开口子,里面的冰糖一粒一粒,像钻石似的闪着亮光,陈叫山刚要伸手去捏来吃,禾巧却一转身,将冰糖藏在了身侧,“你把嘴张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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