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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不如这样吧,我跟韩督军请示一下,用汽车送你们回乐州?”听了陈叫山的叙说后,秦效礼唏嘘连连,说,“我也顺道回去看看我老爹……”

众人一合计,又与西洋医生一番交流,医生十分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答应了出院的请求……

秦效礼和陈叫山,回督军府去请示韩督军,韩督军一听这情况,当下表示没问题,却又感慨说,“年关近了,这一路上贼匪众多,也不太平,督军府就一辆汽车,这也是个麻缠事儿哩,坐不下多少人……”

陈叫山明白韩督军想派兵一路护送他们,便说,“用汽车送骆帮主,其余兄弟们,骑马就成……”

韩督军想了想说,“让效礼手下的兵,骑马随行吧,你们尽量都坐汽车回吧!对了,我写一张路条,盖上督军府大印,不管山北山南,走到哪里都方便……”

韩督军让杨秘书开好了一张路条,自己又写了亲笔手谕,拿出督军府大印,朝上一盖,交给了陈叫山……

回到医院后,陈叫山将汽车情况,给大家一说,吴先生便说,“如若不行,我找陆主编的汽车……”

一直感觉愧对卢家,愧对骆帮主的鹿恒生,也说,“我找西京商会商量商量,借出来一辆汽车,还是没问题的……”

陈叫山不想麻烦别人,吴先生便不再坚持,而鹿恒生处处想着弥补自己对卢家的亏欠,说,“咱都是自己人,客气啥?我这就去找人……”

鹿恒生这一番热心,本是好意,可他不去找汽车还罢,一找,倒找出了麻烦……

由于西京商会有一辆汽车,鹿恒生去寻车时,几位商会同仁说是王会长开车去了临潼,不晓得啥时候回来……

鹿恒生觉着自己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陈叫山他们的行程又紧,汽车的事儿搞不定,自己定然没面子,便托这人,托那人到临潼探问情况,一番折腾,关于陈叫山要回乐州的消息,便传扬得广了……

黄昏时分,天葵社的人闻听了消息,中田静机亲自开上汽车,又用三轮摩托载着一众天葵社成员,在淡淡夜幕中,悄悄出发,直奔秦岭山中……

天黑下来后,鹿恒生将汽车的事儿终于搞定了,陈叫山同秦效礼一商量,决定明天一早,便动身出发……

大家将行程商定后,便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务,陈叫山须到城东监狱去,向白爷辞行,吴先生和唐嘉中去了陆主编家里,秦效礼回督军府准备人车,卢芸凤、薛静怡、刘掌柜、丑娃,回卢家货栈准备行李,卫队四兄弟在医院照顾骆帮主……

当病房只剩下骆帮主和苗镇东,苗镇东晓得自己如今身残,行动不便,而骆帮主这病情……此次一别,兴许再不得相见……

骆帮主翻过身来,看了看苗镇东,也明白这一次别离,意味着什么……

倘若当初骆帮主不去城东拳馆,与老兄弟苗镇东辞行,倘若没有岩井恒一郎前来踢馆,倘若换作别的日本人,也许,也许啊,就没有如今这一切……

苗镇东觉得这一切,都怪自己,是自己拖累了骆帮主,但他更清楚,即便是拖累了也好,害了也罢,面对这位几十年的老兄弟,那些愧疚的话,动情的话,过于煞有介事,过于见外的话,此际里,都是无法说出口的……多少年了,一对老兄弟,就是那般戏虐、揶揄、抬杠的语气,早就在彼此的心底生根发芽,早就如出窑的砖瓦,不能变改,也不可能变改了……

“骆兄……”苗镇东也定定看着骆帮主,多少年了,老兄弟之间,总是以“老挨球”、“老崽娃”来相互称呼的,这一回,苗镇东叫了一声“骆兄……”下面的话,还不及说出口,眼角就湿了,一只胳膊吊着,不方便去擦泪,连掩饰的余地都没有了,只得任老泪从眼角直接朝下流,看着骆帮主,却又不忍心将脸转到另一侧……

骆帮主此刻却倒笑着,“老崽娃,老都老了,尿水子还这么多?你把屎拉裤裆了?哭个啥?”

苗镇东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老挨球的,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过个年么?你牵心老嫂子给你暖床暖脚哩吧?开春暖和了,我送你回去不成么?”

骆帮主将西洋医生给开的药片袋袋,在手里团了又团,慢慢将药片在掌心,揉捏成了面面状,抬眼看着苗镇东,“你个老崽娃,怕是你想娶小的了吧?你给我说说,啥地方的,黄花大闺女?你说了,我就留下来喝喜酒,不走了……”

“老哥哥……”苗镇东再也想不到戏虐、对讽的词句了,眼泪“叭嗒叭嗒”开始往下掉,“一世是兄弟,世世是兄弟,对么?”

骆帮主也哭了……

两位历经风风雨雨的江湖老前辈,此际,在病房里哭得像两个委屈的孩子……

第334章擦脚

在城东监狱见到白爷时,陈叫山喊了声,“师父”

白爷回一个字“坐……”

非是赵大世那般趋炎附势,非是一队长那般伪装热情,非是老狱卒那般战战兢兢,也非是一般犯人那般敬而远之,白爷就是白爷……

“明儿动身回乐州?”

白爷身在监狱,不曾外出半步,陈叫山之行踪,却了然于胸,对此,陈叫山早不讶异,点了点头……

“此番回去,陈叫山就不是原先那个陈叫山了……”狱卒为白爷端来一盆洗脚水,水很烫,白爷伸脚在水里一点一撩,双脚对搓着,笑说。

这显然是颇有意味的一句话,理解之角度,可有很多,但陈叫山晓得,无须太多谦辞过渡,亦无须说那种类如“我还是我”的白开水话,在白爷这里,任何的白开水话,一出口,白爷都会以沉默来应之……

“此一时,彼一时,变与不变,全在自己……”陈叫山略一低头思忖,而后接续,“如果随世事起伏,那就没有恒我……”

显然,对于陈叫山的答话,白爷是欣然的,抬手将额前的白发,略略朝上捋送了几许,为能看陈叫山更清些,脸上亦起了笑,“不忘恒我,难能可贵……”

白爷拧过身子,从床铺上掐了一截草茎,丢到了洗脚的木盆里,两只脚搭在木盆左右沿沿上,左脚一压,右脚一合,右脚一压,左脚一合,木盆里的洗脚水,就此晃荡起来了,漂浮在水上的草茎,一上一下……

白爷低头看盆,看水,看起伏的草茎,独独不看陈叫山,“沉沉浮浮,世事之道,概莫如是啊……”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白爷说,世事之格局,犹若这一盆水,起,缘于心念,伏,亦缘于心念……荣辱筹谋,都只因于立身安命之心念,认起为伏,认伏为起,合应起伏大势,又不变恒我,便真正做到恒我了……

“师父,我明白了……”陈叫山点头而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便是一种恒我心念,对么?”

白爷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捋动白须,“对,范仲淹所理解的恒我心念,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文天祥所理解的恒我心念,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有的恒我心念……”

白爷说着话,以脚尖探水,感觉水温合适了,双脚皆入盆,一番搅动,盆中之水,打着旋儿,草茎随之旋转起来,逐渐地,沉没了下去……

“可叹天下众生,十有七八者,从未有恒我心念,也从来没打算有,从没想过这事儿……”白爷俯下身子,从盆中取出被水泡得湿漉漉的草茎,举起来,那草茎便熠熠闪亮着,“不同时期,可有不同的恒我心念,修炼至最后,最大,最恒,最广博的那个恒我心念,也就出来了……”

陈叫山看着白爷手中举着的那截草茎,听着白爷所说之话,已然知晓了,白爷要自己总结自己心中目今的恒我心念,于是便说,“宠辱不惊,平常心做非常事,非常心做平常事……”

白爷将那截草茎,丢到了地上,轻松地拍拍两手,仿佛为自己拿那一截草茎,以做承载道理之道具,极成功,而颇感自得,又似乎是在玄奥辨理叙说后,如释重负,轻松了下来……

“说得好,说得好极了!”白爷兀自拍手鼓掌,胡须跳闪着一抹光亮,欣慰极了,高兴极了,“叫山,有你这一恒我心念,老夫相信,你会超越你自己,超越你所能想象到的极致……”

“是师父点化我……”陈叫山低下了头,诚恳地说。

白爷却兀自一脸凝重,目光瞬间苍凉起来,似一道白光,幽幽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归于往日的某一时,某一处,言语之间,犹有唏嘘,“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看似努力上进,奔波不停,其实是浑浑噩噩,迷迷瞪瞪,不解世事之风情啊!倘若不是,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如此的慨叹和感怀,陈叫山已从白爷的口中、眼中、举止中,听过,见过,感受过无数回,每感受一回,陈叫山都会为自己多一份审视和自省,同时,也会对白爷的“身世浮沉”,投入些许怜怀忧叹……

然而现在这一刻,陈叫山知道,这是别离时刻,自己明早离了西京城,不知何时再回来,不知何时与白爷,与点化自己的师父,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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