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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个别摊主缩着脖子,抄着手,眯着眼睛,见街上实在没人,便拾掇整理着,慢腾腾地开始收摊了。另有摊主不甘心,坐在灶火前,一直等,希冀着,哪怕有一两个食客也成啊,也不枉今儿忙乎一趟,不至于生意撂一个白皮。

坐着,等着,忽然天空有了雪疹子,沙粒一般,随风乱乱,见缝就钻,人的衣领子里、袖管里,全都是,不消多时,便冷得人牙齿上下捣……

夜市上的小贩,收拾干净了,人人都回了家,关了门,闭了窗,只听得冷风旋着雪疹子,在室外打着呼哨,呜呜地叫……

打更的人,许也是偷懒了,梆子敲过一阵,喊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再一张嘴,满嘴都是雪疹子,衣领子里冷飕飕、湿唧唧的,便也回了家……

风卷雪,雪旋风,一声呼哨,一声呜咽,树木枯枝呼啦啦摇,偶尔有几声犬吠,再无人声……

然而,恰在这冬夜,总有一些夜游者,或是扛了木梯,以竹竿绑了剪刀,贼首贼脚去偷住家户吊在室外的腊肉、熏肠等物……

但在济源盛院墙以西,出现了四个黑影,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弓箭,是油瓶,是火药包子,以及用黑布包裹了的长枪……

济源盛的库房,恰在大院以西。

四个黑影在冷风中摸索了一阵,攀上了西头一棵高高的大槐树。黑影从箭筒里摸出了羽箭,箭头上早已缠好了丝绒,伸进油瓶里一浸,擦了一根洋火,将其点燃了……

在射出火箭之前,将火药包子的捆线松开了,奋力朝济源盛库房屋顶上丢去。兴许是冷风乱吹,树枝“嘎吱吱”的声音,一直响,济源盛大院的几只狼犬,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曾叫唤几声……

“嗖嗖嗖”一连串几支火箭,射飞出,正正扎在济源盛库房的屋顶、屋檐、木柱上!

眨巴眼工夫,大火燃烧了起来,经风一吹,愈烧愈凶,呈一片火海之势……

狼犬狂吠了起来,济源盛的伙计们都冲了出来,浓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连连咳嗽,流眼泪,有人慌乱地去取扁担,去井上挑水,有人在花坛里挖土,有人急匆匆地跑去喊陈掌柜,“掌柜的,不好了,库房着火了……”

济源盛大院里一片混乱,火光映红了半天天,陈掌柜看见库房的门板,在“噼啪”声里,“哗啦”一下倒下,库房里的檩条、椽子,不停地朝下跌落,大火,浓烟,“噼啪”声,焦糊的气味,萦乱在库房中,陈掌柜捶胸顿足,“作孽,作孽啊,让人活不下去了啊……”

大槐树上的黑影,晓得自己很安全,此时的济源盛,人们都在关注火势,无人会朝这边看来……

有两个黑影,将长枪架在大槐树的枝杈上,瞄准,再瞄准,搜寻,再搜寻……

“去,快去啊能捞多少是多少啊……”陈掌柜左一跑,右一跳,两手挥舞着,红红火光映照之下,在人群中显得尤为醒目,“愣什么?快去啊,快去……”

“”一声枪响……

陈掌柜手臂刚刚扬起来,正要挥去,后背上便中了一枪,棉袍上顿时**一片血……

“”接连又是两枪……

一枪打在陈掌柜后颈窝上,一枪打在陈掌柜太阳穴上,一股血浆,扑飞出去,红的颜色,在火光中,反倒令人不辨详情……

陈掌柜平平展开来,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济源盛的伙计们,慌乱起来,有朝隐蔽处躲避的,有过去搀扶陈掌柜,连声叫唤的,有四下张望,寻找枪声来源的……

四个黑影,确认陈掌柜已被打死,死得硬硬的了,便从大槐树上“呼”地跳下,在一片纷乱间,疾步跑去了……

大火惊动了左邻右舍,惊动了一个片区的所有人,人们纷纷起床,各自想着各自的办法,用水浇,用土压,用泼了水的棉被捂,防止大火肆意蔓延,烧个没完没了……

狗娃子将陈掌柜扶在臂弯里,一连喊了几声,感觉陈掌柜后脑勺上的鲜血,不停地流,几乎快要将自己的袖子打湿了,伸手在陈掌柜的鼻孔上一探,惊叫一声,连忙大喊起来,“快去找秦排长,快去找秦排长啊……”

韩督军开着汽车,带着秦效礼和杨秘书,率先抵达济源盛时,济源盛的大火已被控制住了,但西院一带,一片狼藉,焦炭上冒着缕缕青烟,浓烈的气味,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陈掌柜被伙计抬到了前店,身上盖着一张白布,秦效礼走过去,轻轻揭开白布,无须再去探鼻息,无须再去听心跳,陈掌柜许是突然遭遇枪击,脸上的表情并未有惶恐和意外,反倒略略带着焦急,眼睛还大大睁着,似要喊出一句话来,要伙计们赶紧抢运库房里的物资……

秦效礼用手掌轻轻抚过,使得陈掌柜大睁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妈啦个巴子的,哪个****的这么大胆?”韩督军两手叉在腰间,大声骂着,“一个个的,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

杨秘书长长叹息一声,“除了日本人,还能有谁呢?”

第295章悲欣

千缘万由,死者为大!

陈掌柜的死讯一经传开,西京城的大小商家,往来客户,商会代表,纷纷前来济源盛吊唁……

因于一本山水册页,一朝发家,因于一尊青铜宝鼎,一朝丧命陈掌柜之一生,盛于古玩,丧于古玩,人们纷纷议论之际,默思,唏嘘……

身为故交,秦效礼派出手下士兵,在灵堂前忙来忙去,而他独自一人,坐于角落,以手撑头,黯然神伤……

卢家货栈的人都赶来吊唁了,吴先生手书一幅丈二挽联,“驾鹤云游”,纸蟒悬垂,迎风飘摆,飘摆着人们心头无可名状的怅然……

济源盛货队的领头,跪在灵堂前,将头磕得震天响,一下下用拳头砸地,袖子扇起的凉风,吹得纸灰一尺高,“掌柜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哇……”货队的兄弟便过来搀扶他,纷纷劝慰……

昨个还在大摆酒筵,推杯换盏,笑语频生,今儿却就永眠棺内,再无声息,纵是陈掌柜有千般不是,此际里,阴阳相隔,还有何怨?

卢芸凤和薛静怡,哭得眼泪满脸,声声悲恸……

吴先生和秦效礼、骆帮主、刘掌柜,坐在灵堂一角,吴先生十分明了,秦效礼心中纠结了很多事情,而陈掌柜之亡故,那些纠结,化作惘然,更为木木,即便是悲伤之泪,怕也流不出来了……

掏挖墓坑的兄弟们回来了,济源盛为其熬了一大锅杂烩汤,有人给秦效礼端来一碗,秦效礼没有推拒,伸手接住了,却也不动筷,就那么端着,仿佛以杂烩汤为镜,在碗中照着自己的样子,眼神怔怔……

“秦排长,吃一点吧,暖和暖和身子,后头这事儿还多,都要你张罗哩……”刘掌柜走过来劝着秦效礼,“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归难过,这饭还是要吃的……”

秦效礼没有说话,端着碗便开始吸溜,也不顾杂烩汤的热烫,竟一口气将其吸溜完了,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咣”地一下,将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秦排长,秦排长……坐下坐下……”骆帮主见秦排长要站立起来,眼睛瞪得圆圆,谁都晓得他要干什么,便赶紧将他抱住了……

陈掌柜的老婆,领着一儿一女,从乡下赶过来了,孩子尚小,不晓得生死之事,懵懵懂懂地看着灵堂上的烛火飘摇,一脸茫然。

陈掌柜的老婆,一下扑到棺木前,非要将棺木揭开,众人将其死死抱住,这女人便一下滚倒在地,哀嚎,蹬脚,以手抓地,滚了一身纸灰,粘了一头的草屑。

卢芸凤和薛静怡上前扶起陈掌柜的老婆,卢芸凤说,“嫂子,陈大哥走了,日子还要往下过哩……”薛静怡将陈掌柜老婆散乱的头发,索性解开了,重新为其梳头。卢芸凤便将陈掌柜的小女儿,抱在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将孩子的头转过去,不让她看见她母亲一头散发的悲伤模样……

秦效礼看着这一切,起先一直紧绷着的脸,此际慢慢扭动了起来,起先一直盈盈的眼眶,如今慢慢有了眼泪流出,抽吸着鼻子,索性将披风撩起来,盖住了自己的头,不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披风遮盖之下,只见秦效礼的肩膀一下下抖动,一高一低……

吴先生在秦效礼的肩膀上,拍了两拍,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语言,似乎皆无必要的……

在济源盛,狗娃子年龄算是小的,但他待在济源盛的时间,又比大多数伙计都长。

狗娃子想起上回和陈叫山打架的事儿,末了,陈掌柜说,“狗娃子,你拳头硬,爱打,好,回头我让你好好打!从今儿起,到明年立夏的饷银,包括年底的红包,开春的彩头,你统统要了……”

此刻,陈掌柜静静躺在了棺木中,再也没了训斥和苛责,过往诸事,恍如隔日……

狗娃子将头上的孝布,朝脖子上一缠,吸了下鼻涕,“呼”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操他娘的天葵社,老子找他们算账去……日本人算什么狗玩意儿东西,有本事明着来呀……”

狗娃子这一喊不打紧,济源盛的伙计、打手,货队的兄弟,听见了狗娃子的吼喊,纷纷激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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