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转头看去:布袋里滚出的,是一颗瘦小的人头,银白的头发丝,扑乱一团,血糊糊,黏糊糊,令人不忍久看……
混天王的内府小队,不过八个人,加上混天王、刘大炮,拢共十个人,姚秉儒的民团兄弟近四十人,居然被打的只剩两人为了混天王的这一颗人头,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了……
陈叫山猛然意识到,自数天前,刘大炮带人追剿姚秉儒开始,民团一百多号兄弟,到如今,只剩下六人了……
姚秉儒嘴唇抖了抖,转头对罗明宽说,“走,跟我上山,把兄弟们接回来……”
姚秉儒此刻的心情,恰如冬日寒塘,清冷郁郁,几近结冰了……
陈叫山走过去,双手扶着姚秉儒左右两肩,两手一齐拍肩,又一齐抓捏了一下,太阳穴上鼓凸着,“秉儒兄弟……”话语至此,却再也说不出来:曾经的太极湾民团,一百多号兄弟,一百多个铁血汉子,一人一声吼,声响动苍穹,一人跺一脚,大地颤三颤!一百多个精壮壮的身影,执枪跃马,冲锋陷阵,炮火中来,硝烟里去,多少次,多少回,历经数战,名震一方……
当初,在四道湾的山里,刘大炮带人追剿姚秉儒,有两位兄弟大腿上中了枪,鲜血流个不停,索性抓过一把土,咬紧牙关,朝伤口处按去,而后将布条使劲一勒,对姚秉儒说,“大哥,你别看我们,没事儿,挠了个痒痒,咱继续走……”
一群热血在胸,坚韧,勇猛,忠心,历经百战,千磨万砺的好兄弟……
到现在,连老大姚秉儒在内,不过区区七个人了……
考虑到罗明宽一只胳膊受伤,推不了车,陈叫山便说,“我跟你去山上接兄弟们吧……”
陈叫山叫来大头、二虎、鹏天、满仓,随同姚秉儒和另外四位民团兄弟,一起推着板车,朝摩天岭走去……
夜已经很深很深,山路上亮起了火把,一行人在陡峭山道上走着,大家皆不说话,只有车轴转动的“嘎唧”之声,和众人脚步的扑哒声……
走到鸡肠关,看见五个民团兄弟的遗体,姚秉儒将一位兄弟抱起来,朝板车放时,担心山路崎岖,板车太颠簸,揪来一把枯草,垫在了那位兄弟的后脑勺下……
每接上一位兄弟,姚秉儒便向陈叫山讲诉之前的战斗,一直走到摩天岭后山的云开峡,陈叫山已然能感知当时战斗的惨烈
在北城的战斗大捷,民团兄弟们追击混天王和刘大炮的心情十分迫切,为加快脚步,防止攀越摩天岭时摔倒,兄弟们折下树枝,支撑身体,为防止过山渣石头路时,布鞋行于其上垫脚,兄弟们又揪了草叶,垫在布鞋里,只为加快脚步,尽快追上混天王……
在鸡肠关,混天王内府小队的一位狙击手崴伤了脚,不愿再拖累混天王,独自一人,卧在鸡肠关的地沟里……待民团兄弟们一到鸡肠关,那位狙击手便故意大声喊叫,吸引民团兄弟的注意,可是,民团兄弟每朝前冲一人,便倒下一人,越是如此,后面的兄弟,越是心急,越是不信邪……一连五个兄弟,被狙击手击倒!姚秉儒通过观察,派人在正面继续佯攻掩护,自己亲自领着三位兄弟,攀到鸡肠关的狭壁之上,紧扣石缝,穿越荆棘林,待到了视线能够及达狙击手时,四枪连发,方才将狙击手击毙……
在马面沟,民团兄弟撵上了刘大炮和三个内府小队队员,五个人占据了马面沟的一面高坡,将民团兄弟们逼在沟底狭窄处,猛烈开火……民团兄弟来不及撤退,只得各找掩体,与刘大炮他们对射……这一仗下来,民团兄弟又牺牲了九人,刘大炮最终被打成了马蜂窝,从高坡上摔了下来……
民团兄弟撵到了大木岭,内府卫队剩余的四个队员,潜藏一堆乱石背后,待民团兄弟们一到大木岭,四个内府小队队员,居然两人一组,故意放姚秉儒过去,而后一前一后展开夹攻……这一仗下来,民团兄弟又牺牲了十人……
最后,在云开峡,混天王设下种种假象,引民团兄弟入局,凭借两把手枪,反复周旋调动,将民团兄弟其余十几人全部击倒,惟留姚秉儒和一位民团兄弟……
直到混天王将子弹打光打净,体力耗尽,知道自己气数已尽,纵身一跃,朝云开峡的峡谷扑去……
陈叫山来到了混天王坠落的地点,将火把凑近:乱石一侧,鲜血已经凝干,被割掉脑袋的混天王,蜷缩在两个棱岩之间,耷拉着,一身红色衣衫,片片碎烂,粘贴在岩石上,似秋天的枫叶……
姚秉儒站在云开峡的一棵老柿树下,像一尊雕塑,许久许久后,走到了混天王的尸身旁,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将多年以来的无数恩怨情仇,都随着那一吐,全然吐尽了,全部吐光了,从此后,山高水长,江河奔流,日升月落,光阴静流……
姚秉儒指着混天王的尸身,对满仓他们说,“就地埋了吧……”
第149章烧旧
是夜,北城石门外,架起了一大堆木头,长长短短的松棒木,一层架一层,整整齐齐,密密扎扎,足足架得与石门一般高。
十几个汉子,抱着十几坛酒,用嘴巴咬开坛盖,朝木堆上泼酒……
“一泼流年转风水……”姚秉儒大喊一声,其余汉子便跟着大喊起来
二泼晦气断霉根
三泼年馑五谷余
四泼丰年仓有金
五泼人寿百病去
六泼祥瑞万轮回
七泼东梁飞凤凰
八泼南峰走麒麟
九泼西岭镇貔貅
十泼北城曜真神
青龙白虎定阴阳
朱雀玄武守乾坤
吼喊完《十泼谣》,姚秉儒将空酒坛,高高举起,朝下一砸,“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十几个空酒坛,依序朝地下砸去,碎裂声脆,落地开花,酒味冲鼻,陶片飞溅……
“拿火把来,烧旧”姚秉儒将手一伸,接过兄弟们递来的火把,深吸一口气,“呼”地朝木堆上一摔……
“噗”
火光瞬间起,火苗万千舞,赤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白色的火焰,细密交缠一起,拧着,摆着,跳着,闪着,松木被烤榨出松油来,“嗤嗤嗤”冒着白烟,迅速又被蹿过来的火苗燃起,油助火,火烧油,愈烧愈旺……
“东西抬过来”
八个汉子,抬着四个大木箱,抬到了姚秉儒跟前,姚秉儒“哗”地一脚,踢开一个箱子的箱盖,抓过一本账册,“呼啦”一下,朝火堆里丢去……
账册、地契、卖身契、缴租木牌、鸦片客商名册、混天王的衣服、帽子、鞋子、围巾、披风、毛巾、锅碗瓢盆、筷子、茶具、酒具、信鸽房的木匾、混天王手书的长条灯笼……一股脑抛进了火堆里……
故纸墨迹,在火光中发皱、蜷卷、变黑,更助火势,烈焰愈高……爆裂声、迸炸声、噼啪声,交错不断,此起彼伏……一缕缕、一道道、一片片的灰屑,黑色,灰色、白色,徐徐高飞,在火红火红的夜空里,顿如乱蝶散飞……
烧旧之火,闪晃着所有人的脸……
陈叫山和取湫队兄弟,离火堆较近,熊熊大火将陈叫山的脸庞,映得通红通红,太阳穴上的筋脉,映得通红通红,身后的兄弟,相互搀扶着,定定怔怔地看着大火,一动不动,目不转睛……
几百个归顺的太极湾兵勇、杂役、厨夫、工匠、守阵人,六个硕果仅存的民团兄弟,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儿,上千个南城的老百姓,孟老汉、瘫婆、大果、芝兰,东方木匠,几十个泥瓦岭乡亲……所有人都站在北城石门外的场子里,所有人都定定怔怔地看着大火,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静寂的夜里,火堆发出的“噼噼啪啪”燃烧声,愈发响亮,声传夜空,似要越过虚水河,越过山山岭岭,传到更远更静更幽暗的地方去……
多少天以来,从来未有今夜的静没有枪声,没有炮声,没有喊杀声,没有车轴转动声,没有人脚扑哒声,夜鸟栖林,夜虫似也不鸣,甚至虚水河里的河水,也缓缓而流,水声默默……
陈叫山和姚秉儒站在主城城墙上,向东可见虚水河,向西可见仍未燃尽的烧旧火堆,向南可见香炉峰,香炉峰后面的乱葬坟,向北,可见摩天岭……
“陈兄,不如让兄弟们多休整几日,待养足精神,再去滴水岩白龙洞也不迟嘛……”
“唉……休整调养,待以后再说吧!明天午时,准时出发……”陈叫山两手扶在城墙垛口上,望着夜光中奔流的虚水河,乍名乍暗的河水,似在不远处鼓荡着一张锡箔纸,是水,又似火,火光在闪晃、跳跃,“这一趟出来,已经半月有余……身在北山,倒不觉得,只怕乐州城的人,早就望眼欲穿了……”
姚秉儒下意识地朝天上看去,天空一如往日,黑咕隆咚,幽黑,深邃,高远,几颗星星在亮着,在浩翰无边的夜空中,被深海幽暗般的夜色扑罩住,团融住,显得孤孤零零……
“陈兄,回到乐州以后,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陈叫山转头看着姚秉儒,笑笑,“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有人做不该做的事,就让他做不成,有人走不该走的路,就断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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